第28章 第二十八章-《一念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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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同光微笑道:“谢殿下!臣深信,臣岳父所在的沙西部,多半也愿意为殿下助一臂之力。”他意有所指的望向宫殿一侧,二皇子跟着他望过去,便见李同光的亲信朱殷正引着沙西王从不远处走来——他们二人交谈的模样,也随即落入沙西王的眼帘。

    二皇子立时会意,随着李同光一道向沙西王拱手致意。

    沙西王静默了片刻,最终也向二人深深一礼。

    出了宫城,翁婿两人一道登上马车。沙西王审视地看着李同光,问道:“你故意让老夫看到你和二皇子在一起,是想告诉老夫,今日朝中的局面,都是你的手笔?”

    李同光点头,恭敬地答道:“是,臣体察上意借机进言,请圣上派二皇子去巡修天门关。这样一能就三国先帝盟约之事,堵梧禇两国之口。二能实地勘察北蛮人的动向。三还能借着这半流放的态度,让那些总上书催立太子的朝臣们收收心。此之谓一举三得。”

    沙西王盯视李同光许久,见李同光只是恭谨谦逊地垂着眸子,不张狂也不拘谨。想到他年纪轻轻就已熟知天下局势,还能把握住安帝的心态,沙西王心下既有赞叹,有难免有所顾虑,却也并未表露出来,只道:“心计不错。”

    李同光垂头一躬,微笑道:“小婿当不起岳父谬赞,”却似是察觉到了沙西王的心境,又垂着眼睛,缓缓道,“但小婿以为,以岳父您的韬略,绝不会希望您的爱女以后只能屈居侯夫人之位。”

    沙西王心下便一动——他所顾虑也正在于此,李同光有如此心计,又有如此胆量,所谋必定不小。而所谋者大,所担的风险只会更大。便微微倾身上前,问道:“你的眼光,最后想要瞄到多高?”

    “贵妃没跟您提过吗?”

    沙西王盯着李同光:“老夫想听你亲口说。”

    李同光此时方抬眼,眼中尽是灼灼野心,令沙西王心下也不由一紧。便听李同光道:“贵妃意欲抚养三皇子,而听政太后,往往需要一位辅政大臣。我身上流着李氏皇族之血,却不是宗室,只要能再进数步,便是天生之选。”

    沙西王心中一震,良久,他才问道:“那你的翅膀,配得上你的眼光吗?”

    李同光微笑道:“请岳父再耐心多等几日,等岳父看到了实绩,自然会愿意将沙西部的势力交付与我。”

    沙西王却一皱眉,迟疑道:“沙西部向来不涉入这些……”

    李同光打断他,反问道:“那岳父就希望看到身为安国最大部族的沙西部,一点点沦为皇族所在沙中部的附庸?世人都夸您的儿子、小婿的大舅兄颇有父风,但言下之意就是尚不如您。连您都无法阻止沙西部衰落,他能行吗?”

    沙西王怔住了,思量半晌,终于压低了声音,问道:“圣上不过是要大皇子暂时养病,二皇子也不会一辈子都留在天门关不回,你确信你的计策有长久之效?”

    李同光微微一笑,道:“那就请岳父再耐心等等,相信过上不久,小婿就能再向您证实一回自己的实力。”

    三日后。

    空中铅云低垂,沿河两岸杨柳蒙尘,衰草铺地,望去一片昏黄枯寂。河边道路上,十余人护送着一行车队,正没精打采地前行着。一时车队停下,汪国公世子便从马车里扑了出来。他手中还拿着个酒葫芦,扶着路边柳树拼命地呕吐。

    大皇子也随即下了车,见他一副颓唐落魄的模样,不由厌恶道:“刚出京就这个鬼样子,你要不想陪孤去沙中部,就自己掉头陪你妹子去!”

    汪国公世子满脸是泪,哭着摇头道:“臣不回去,王府有王妃坐镇,臣也放心。臣只是替父亲难过,为殿下难过,事情怎么就突然成了这个样子……”

    大皇子默然片刻,皱眉道:“老二用心歹毒,孤只是一时阴沟里翻船而已。但父皇心里有数,所以还留着孤的王爵,只要避过了这阵风头,孤一定能东山再——”话音未落,忽有一箭凌空飞来,直穿他的腿肚,大皇子扑倒在地上,抱着伤腿惨叫起来。

    汪国公世子惊惶地呼喊着:“护驾!护驾!”

    但护卫们也早已被一群黑衣人包围起来,此时已然战做一团。汪国公世子连滚带爬地扶起大皇子,逃又没处逃,便拖着大皇子一道瑟缩地躲到马车后面。

    大皇子疼得满头是汗,不住地回头张望。却见黑衣人砍瓜切菜一般,很快便清理掉了所有护卫,已向着他们两人包围过来。大皇子脑中急转,还未来得及开口,当头一个黑衣人已一剑向他刺来。大皇子急忙拖来汪国公世子挡剑,银剑一剑刺穿了世子的身体,直扎入大皇子身体,将两人捅成了一串。

    黑衣人拔出剑来,踢开汪国公世子,上前拎起大皇子,喜道:“这下殿下该满意了……”同伴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当头的黑衣人立刻噤声。一行人打扫好战场后,匆忙离开。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混身透湿的汪国公世子跌跌撞撞地从草从中爬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查看起自己的伤势——他身上宽袍虽被刺了个大洞,却只是从腰间擦过,只伤了些皮肉。

    此地去安都已远,四面荒无人烟。虽伤势很轻,但汪国公世子望着空荡荡的道路,却只觉双腿发软,站不起身。突然间青光一闪,电照长空。他分明望见草丛中又什么东西一闪,轮廓熟悉得很。汪国公世子连忙扑上前去,将东西翻出来——竟是一只小小的金虎头。

    世子悚然一惊。这种带角的虎头装饰,分明是……

    白雨溅落,拍打着陵墓上的浮尘,混成一片茫茫白雾。

    陵墓前的白石地面上,晕倒在地的大皇子悠悠转醒。望见灰蒙蒙的、落下千千万万条白色雨线的天空,他先是茫然了一阵,随后目光一转,便看到了一袭黑衣头戴斗笠,坐在阶下的如意

    大皇子猛地想起自己遭遇了袭击,惊惧地想要爬起来,奈何腰上有伤,站不直身子,他只能一边捂着腰后退,一边外强中干地瞪着如意,嘶哑道:“你是谁?!你是老二的人?!他疯了,你不能疯,刺杀当朝皇子是多大的罪名,你知道吗?!”

    “那逼杀当朝皇后呢?”却听如意幽幽地反问道。

    大皇子一怔,转头打量四周。忽地一道明闪撕开阴云,照亮了皇后陵前石案上的两颗人头。大皇子尖叫一声,摔倒在地。

    如意声音轻且阴森,道:“那是你的好岳父汪国公,和前吏部侍郎陶谓,你不认识了?”

    大皇子有些糊涂:“陶谓?”

    如意解释道:“勾结你岳父上书,构陷沙东部侵占草场,最终逼得沙东部不得不出卖娘娘的陶谓。”

    大皇子勃然变色,惊慌道:“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如意抬起斗笠,露出了她假扮吉祥的那张脸,然后抬手抹去人皮面具——那张脸便毫无遮掩地落入的大皇子的眼帘。

    “我是任辛。”如意道。

    大皇子的眸子猛然收缩:“任辛!是你!你没死?!”他终于恍然大悟,惊恐地看着如意,“所有的事都是你干的?!”

    如意没有回答,只是摘下斗笠,走上台阶。

    大皇子惊慌无措,步步向后退缩着:“不,不,你不能杀孤,孤没有想害死她,孤只想废了她!”

    如意一步步走上台阶,不发一语。大皇子绝望地吼道:“你想为皇后报仇,别找我,找父皇啊!所有的事情都是父皇默许的!”

    如意已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问道:“说完了?”

    大皇子满身污泥,涕泗横流,犹然不死心地挣扎道:“杀了我又有什么好处?你之前替父皇效命,现在还想替死了的皇后效命?他们什么好处都不会给你的!可你只要放了我,我可以把全部私财全给你,保你一世荣华富贵……”

    如意拔出了剑,道:“闭眼。”

    大皇子彻底慌了,口不择言道:“你要想清楚,就算你杀了我,朱衣卫也得不着任何好处!你们一样还是会被朝臣们看不起,一样还得绞尽脑汁钻营,才能活得长久——”然而话未说完,他眼前突然寒光一闪,便见自己的尸身扑倒在地上,血水漫入了雨水之中。他的视野也随即暗了下去。

    ……

    雨水铺天盖地落着。三个人头并排供在了昭节皇后陵前的供案上。

    如意跪坐在昭节皇后的陵墓前,拿起线香,想借着陵前的火烛点燃,但火烛也随即被大雨浇灭了。

    身后又一个黑衣人走上前来——却是宁远舟。他点亮火折子,递给如意。如意便就着火折子点起了线香,恭敬地对着陵寝拜了三拜。

    做完这一切之后,如意将陶谓的头颅从案上取下,装入皮囊中。宁远舟打开伞,替如意挡住大雨,两人一道消失在了无尽的烟雨里。

    乘车经过河边时,如意抬手将装着头颅的皮囊,扔进了河中。

    大雨渐渐地停了,一身狼狈湿透的汪国公世子语无伦次地在街上,时而喃喃自语,时而疯狂大叫:“虎头,沙东部的虎头!是二皇子杀了殿下,是他们!”街上行人寥寥,都以为他是疯了,纷纷躲避开来。

    昭节皇后陵前,偷懒躲雨的侍卫们也伸了伸拦腰,出门巡视。忽地望见案上两狰狞的人头,不由惊掉了手中武器。

    昭节皇后陵前被供奉了人头的消息传回安都,朱衣卫指挥使邓恢立时便涌上些不妙的预感。彼时天刚蒙蒙亮,整个安都都还沉沉在睡梦之中,朱衣卫衙门便已然大开。孔阳奉命,带着无数朱衣卫大举出动,在城中展开了搜查。一时间城中百姓人人惊恐。

    元禄冷眼倚在四夷馆的墙头,看着朱衣卫们忙碌往来——宁远舟和如意一行早已回到馆中,李同光那边更是无需忧虑。他心态镇定得很。

    朱衣卫将一脸惊恐的汪国公世子带到邓恢面前后,向他呈上了金虎头。邓恢听着汪国公世子的说辞,一脸肃然地看着那枚金虎头。而后,他亲自前往昭节皇后陵前,确认了那些人头的身份。

    ——至此,邓恢的心情还是很平稳的。大皇子遇害,幕后主使疑似二皇子。虽对安帝来说,这消息不啻晴天霹雳。但对邓恢来说,自那夜安帝亲探洛西王府后,会发生这种事,纵使不在预料之内,也已在情理之中。

    就在他站在昭节皇后陵前,思索着该如何向安帝回禀时,又有手下快步而上,向他回报了些什么。听到消息邓恢一愣,心中不祥的预感再次加深。思索片刻之后,他猛的意识到了某种可能性,不由豁然一惊。

    在皇后陵前徘徊思索半日,邓恢最终还是一咬牙,做出了决定,翻身上马离开。

    回到安都之后,邓恢直奔安帝寝殿而去,孔阳快步紧跟在他身后。

    来到殿外,邓恢深吸了一口气,解下佩剑交给跟孔阳,这才鼓起勇气走进殿中。

    孔阳少见他凝重不笑的模样,不由心中惴惴。等在殿外,虽不敢向内窥探,却也时不时就抬头看向殿门。不久后,殿内忽地传来了摔打器物的声音,随即便是安帝气急败坏的声音:“什么?!你再说一次!”

    孔阳脖子一缩,连忙垂下头去。

    寝殿内,安帝震惊且大怒的瞪着邓恢——中年丧子,他难以接受这样的消息。

    而邓恢伏在地上,低声说着:“臣已验看无误。”

    安帝骤然跌坐在龙椅上,他的手罕见地颤抖起来。他眼眶一红,悲伤地闭上了眼睛,呢喃道:“基儿,基儿,他还那么年轻……”

    邓恢低着头,继续说道:“发现大殿下的地点是……”他顿了一顿,才道,“先皇后陵前。”

    安帝的眼睛霍然睁开,只一瞬间,那些属于父亲的浅浅悲伤就已消失无踪,换做了属于君主的猜疑:“什么?”

    “与大殿下一起的,还有已经下葬的汪国公。”邓恢屏气,小心地回禀道。顿了顿,又道,“此外,前吏部侍郎陶谓前日于别院失踪,至今未归,家人报官……”

    “朕不管什么陶谓张谓,”安帝一挥手,声音骤然拔高,“朕只想知道是谁杀了朕的儿子!”

    邓恢一滞,忙呈上金虎头,道:“这是凶手留下的饰物。”

    看到金虎头的瞬间,安帝骤然明白过来,“沙东部?!……是老二?!”他眼中突然凶光毕露,但随即又马上道,“不对,特意在陵前杀人,太露骨了……是谁,梧国人,还是先太子余孽?”他苦苦思索徘徊几次无果后,突然暴怒起来,拉起邓恢的领子将他提到面前,逼问道,“到底是谁?你查到了没有?!啊?!说啊,说啊!”他重重地将邓恢掼倒在地上,砸过去一只香炉,暴怒道,“朕的儿子死了,除了报丧,你还会什么?养你们这群狗何用?!!”

    邓恢摔倒在地,被撒了一脸香灰,却还是迅速正冠,重新跪倒在地上。他匍匐许久,见安帝怒火稍顿,方敢继续说道:“臣以为,二殿下和褚国人最有嫌疑,前者可能是用倒脱靴的法子,借着明显的破绽脱罪,毕竟大殿下一死,二殿下的太子之位自然稳固;后者,则可能是褚国人意欲报复圣上兴兵之举,特意选在先皇后陵前动手,更是用心险恶,或许是想要挑起百官对于先皇后之死的猜疑。至于梧国人,臣以为,他们皇帝还在永安塔中囚着,所以暂时没那个胆子。”

    安帝的眼睛霎时变得血红,咬牙切齿道:“很好,很好,李镇业这个孽障!斗走了他大哥还不够,还要斩草除根,逼着朕立太子?!朕还没老呢,朕也不止他一个儿子!今天他能杀了亲兄弟,明日是不是就敢对朕动手了?!”

    他象困兽一般在殿内转着圈,忽地顿住脚步,抬手指着门外,怒吼道:“你去给朕查!叫那畜牲马上写自辩书!写好了自辩书,马上出发去天门关,不得朕旨意,不许归京!!”

    “是!”邓恢连忙领命要去,安帝却又叫住了他,满眼阴毒的地说道:“告诉礼王,除非梧国再给三万两黄金,否则朕绝不放人!另外,好好地给朕搓磨搓磨杨行远。朕的儿子都死了,他凭什么还能好好的!”

    邓恢连忙躬身道:“遵旨。”

    孔阳一直在等在殿外,见邓恢身影出现,这才松了一口气。见他一脸是灰,又连忙送上手巾。邓恢就着旁边的荷花缸的水擦了擦脸,便和孔阳一道向殿外走去。

    孔阳低声说道:“尊上,您都已经提到陶谓了,怎么圣上还是……”

    邓恢手上一顿,半晌后脸上才又浮现出笑意,但这一次却是苦笑:“圣上记不得一个致休的官员再正常不过。就像他多半也想不起来,朱衣卫还有一个从未失手过的刺客,深得先皇后爱重,甚至不惜为她独闯邀月楼的左使任辛。”

    朱衣卫中凡知道任辛的无不对她心有余悸——毕竟那是个刺杀了褚国太后,又一连斩杀了三个节度使的刺客。

    孔阳不由愕然道:“圣上真的记不得了?!’

    邓恢顿了一顿,片刻后才垂了眼睛,淡淡道:“或许所有的朱衣卫,在圣上的眼中,都是可用过即弃的物事吧。”

    孔阳也沉默下来。半晌后,才又小声问道:“这次动手的,真是任左使?”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自从知道大皇子、汪国公和陶谓死的那一刻,我心中就有了答案。”邓恢轻呼一口气,反问道,“除了她,谁还会记得已经崩逝五年的先皇后?谁还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么厉害的手段?”顿了一顿,又道,“陈癸和迦陵,应该也是死在她手上的。”

    孔阳震惊,但若是任辛所做,一切似乎又那么顺理成章。良久之后,他才说道:“难怪。那,咱们要不要再去提醒圣上……”

    邓恢摇了摇头,道:“她杀大皇子汪国公等人,是为她恩人皇后复仇;杀陈癸,是为她弟子长庆侯复仇;杀迦陵,应该是为当年的邀月楼围攻而复仇。现在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她多半会自行收手。而且,她在暗,我在明。既然我对付不了她,又未曾得罪过她,又何苦多生事端?”他叹息一声,眼眸中难得流露出些失望,“反正这会儿在圣上眼里,我们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

    孔阳也不由点头道:“任左使当年,确实恩怨分明。”又道,“对了,大殿下的那些随从,全都找到了,只是受了伤晕迷在草从里,但性命无碍。”

    邓恢想了想,叹道:“报个全死,然后把人都送走吧。否则,圣上也不会让他们活的。”

    孔阳看着邓恢,突然说道:“尊上,这些天来,您的心,好像越来越软了。”

    邓恢一怔,重新又摆起那张假笑的脸,自嘲道:“或许是因为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在圣上的眼中,我这个圣上的亲信,和你们这些朱衣卫,其实并无差别吧。”

    两人便走便聊着。突然身后,内监匆匆而来,唤道:“邓指挥使留步!圣上有口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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