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一念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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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光拿着一只盒子走进来,看到了宁远舟缓慢的动作,突然明白了过来。他眼睛一酸,连忙别过头去。半晌之后,他才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宁远舟,道:“堂主。”

    宁远舟已换好了新衣——正是当日如意在雅阁里为他挑选、买下的那一身。他接过盒子,问道:“这是什么?”

    “四夷馆火场里剩下的一些东西,”叶光低声道,“属下后来偷偷去找的,担心里面可能有什么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

    宁远舟已经完全听不到他说的后面几句,只是机械地伸手打开了匣子,拿出里面有一根烧焦了的毛笔,又拿出了一只半残的羽毛毽子,而后,他便看到了一只半烧成木炭的木块。

    宁远舟的眼眸骤然收缩,他一把抓起木块,拼命擦拭着。

    叶光看不下去,走出了屏风。

    宁远舟擦了许久,那木块终于有了些原来的样子——却是宁远舟亲手雕刻了送给如意的人偶。如意收到人偶后由错愕转而失笑,最后泪盈于睫的面容再次浮现在宁远舟的面前。

    宁远舟握着那只半边烧残的滑稽人偶,一滴泪水凌空坠下,落在了人偶上。片刻后,又是一滴。

    屏风外再次传来叶光的声音:“堂主,有急事禀报!”

    宁远舟轻轻闭上眼睛,无声地呼吸着。再睁开时,面色已然恢复平静。他淡淡地问道:“什么事?”

    叶光道:“殿下出宫了。”宁远舟立刻起身走出屏风,却听叶光继续说道,“用的是半副銮驾,去的是离宫!那些引导的侍卫,称她为礼城公主。”

    宁远舟愕然,紧紧握住了人偶,半晌方道:“我知道了。”

    安国驿站。

    从安都骑快马一路披星戴月而来的驿卒飞驰进了中转的驿站,翻身下马,冲着驿站里叫道:“八百里加紧,快给我换马——”

    话音未落,驿卒便被倒击晕在地。一个六道堂打扮的男子从他背后走出,从驿卒怀中搜出书信展开,只见上面写着“数十名贼人携梧帝越狱潜逃,兹令沿途府衙驻军严加盘查,一有发现立即缉捕送京”等字样。

    男子对晕倒的驿卒道一声:“谢谢,我知道了。”

    随即目光便一寒,转身冲驿站外面一挥手:“放风筝!”

    驿站外,一只半蓝半黄的风筝迎风升上了天空。。

    安国鸽站。

    几只飞鸽落下进食,鸽笼却突然被合上。养鸽人的脖子上架着剑,战战兢兢地高举双手,眼看着另一个六道堂打扮的男子解下飞鸽的脚环,取出了密信。

    那男子扫了一眼密信后,便将信撕成碎片,随即冲着外面打了一个手势。又一只半蓝半黄的风筝迎风而起。

    通往合县的道路上。

    六道堂众人护卫着一辆马车飞奔,遥遥望见路前方飘着一只蓝色的风筝,行在队伍最前的元禄立刻策马回身跑到马车边,禀道:“前方五十里,安全!”队伍中间的孙朗也向后传话:“前方五十里,安全!”队伍末端的的丁辉也高喊一声:“安全!”

    驾车的于十三对元禄招了招手:“上来歇一歇!”元禄点点头,飞身跃到了车上。于十三扔给元禄一壶水,提醒道:“这两天没日没夜地赶路,你自己留心点自己的身子骨,糖丸别忘了吃!脸色这么差,千万别可别病了。”

    元禄的脸有些青白,强打起精神,往嘴里抛了一枚药丸,道:“累了就会这样,习惯了,不碍事。”

    于十三便给他挪出块地方,道:“赶紧靠着这儿睡一会儿,我们中间不能歇,得尽快离开安国才能彻底安全。”

    元禄点头道:“好。还好宁头儿早有安排,让沿路分堂的兄们把把安国人的驿站和飞鸽都废了,要不然,这一路早全都是追兵了!”便靠在车边闭目休息。

    马车里,梧帝靠着颠簸的马车昏昏欲睡。钱昭坐在马车的另一端,目光幽深地盯着梧帝。忽听外面高喊“安全”,梧帝迷蒙地睁开眼睛,向外看了一眼,问道:“这是到哪了?”

    钱昭垂了眼睛,恭敬地回禀道:“禀圣上,再有几个时辰,就快到合县了。”

    梧帝凝眉回想着:“合县?”

    “离陛下惜败的天门关不远。”钱昭目光也一时望远,语气平静地说道,“以前属我大梧,如今由安国暂据。”

    梧帝猛然一惊,随即脸现愧色,痛苦道:“朕,对不起那些为国捐躯的大梧将士们。”

    钱昭依旧面无表情,低头道:“圣上言重,雷霆雨露,莫非天恩。能为圣上效死,乃是他们修了几辈子的福份。”

    梧帝叹息道:“钱卿忠肝义胆,自是可以这么说。但他们毕竟是因为朕才枉送了性命……朕不太能没心肝啊。”

    钱昭顿了一顿,道:“臣,当不起圣上如此谬赞。”

    “钱卿何必过谦,这数日来你对朕照顾得无微不至,朕都看在眼里。”

    钱昭垂头一礼,目光被阴影遮挡了片刻,道:“能为圣上效力,乃钱昭毕生之幸。”又为梧帝奉上一杯茶,道,“圣上,请用。”

    梧帝喝着茶,奈何车中颠簸,水没喝到几口,几乎全洒在了衣襟上。他颇有些懊恼,却也无计可施。钱昭接过茶盏,道:“圣上稍安,等到了合县,就可以休息一下了。臣早已安排了一处极妥当安全的所在。”

    梧帝眼睛一亮:“太好了,朕自出安都以来,这颗心就没有放下来过。”

    钱昭一笑,语调温和道:“臣保证,圣上必能在那里高枕安眠。”

    安都。

    李同光一身深色的便装打扮,静静地等候在僻静的深巷中。自封国公以来,他为人越发幽僻寡言。此刻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儿,眼中蒙着一片白光,无人知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究竟心境如何。

    听到马车驶来的声音,他才略略侧身回过头去。马车上卢庚匆匆跳下来,手捧一只瓷罐,奉到他的面前。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之色,道:“只有这么一点了。”

    李同光却郑重地道一声:“多谢。”接过瓷罐,便摸出金子递了过去。

    卢庚却摇了摇头,将金子推回去。道:“大伙儿肯冒死偷了这些骨灰出来,不是为着钱,而是为着任左使替天下朱衣卫张目的情份。”他恭谨地冲着瓷罐行了个大礼,便转身跳上了马车。马车很快便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李同光捧着那个瓷罐,凝视良久,尔后慢慢将它捧到近前一吻。朱殷看得触目惊心,忍不住上前道:“主上,还是早些让任左使入土为安吧。”

    山洞里起了一座孤坟,坟前立着石碑,上写着“任如意之墓。”李同光痴痴地跪在坟前。他的身后,几个从人正在洞口砌着石头。这山洞曾是他和如意一道避雨之处,当年他以为如意死在了天牢的大火中,便将如意的骨殖安葬在此。不料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他终还是再一次将自己心爱的女子,安葬在此。

    他正痴痴地抚摸着墓碑,朱殷匆匆走进来,向他低声耳语几句。李同光怔了一怔,问道:“她怎么知道的?”

    朱殷道:“礼城公主看见属下换了素服,就猜到了。她说,以主上您和任尊上的情份,就算找不到尸骨,也会为她立个衣冠冢。她还说……”朱殷迟疑了片刻,低声道,“您要是还有一点良心,就必需帮她偷偷逃出离宫,拜祭任尊上。”

    李同光沉默了片刻,问道“她知道我晋为国公的原因了?”朱殷为难地点了点头。

    李同光深吸了一口气,道:“让他们先停手,晚上我找个由头去见圣上,你们趁着离宫换防那会儿把她弄出来,等祭拜完,再把洞口封死。”

    朱殷迟疑地问道:“真的要全封?”

    “师父自来喜静,我不允许任何人有任何机会来打扰她的安宁。”李同光说着,便古怪地一笑,“就算宁远舟想来看她,也不可能了。师父既然愿意为我而死,那最后,她永远就是我一个人的。”他深情地凝望墓碑。

    朱殷微颤,却没敢再多说什么。

    入夜后,杨盈披着黑色的披风悄悄出了离宫后门。朱殷早已等候在外,见她出来立刻上前接应,扶着她上了马车。

    夜色沉沉。大殿书房里,李同光正向安帝奏对着。安帝初时还耐心在听,后面却渐渐走神。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打断李同光,问道:“你说,镇业什么时候能回来?”

    李同光一愕,忙道:“圣上召回殿下的诏书昨日才传出去,相信再过上三四日,殿下便能收到,很快您就可以见到殿下了。”

    安帝点头:“甚好,甚好。”他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李同光的肩膀,“同光啊,以前舅舅对你严苛了些,但那也是为你好。以后,你要帮朕、帮镇业好好地把江山撑起来。朕特旨升你为国公,也就是为了这个。”

    李同光忙道:“臣必当鞠躬尽瘁,不负圣上所托!”

    安帝又道:“你与初月的婚事,等镇业回来,也好好办了吧。”

    李同光低声道:“臣……”他一咬牙,跪在地上,道,“臣有罪,任辛虽罪大恶极,臣虽受圣上之命将其格杀,但任贼仍因先皇后之故,与臣有师徒名份。依礼,臣应为其服丧三月,否则难逃言官悠悠之口。是以……”

    安帝不快地皱起眉,但还是强忍了下来。手紧紧地扣着扶手,却温声说道:“朕明白,你肯念着旧情,就是个重义之人。朕身边如今缺的,就是重义之人啊。朕不怪罪你。下去吧。”

    李同光低着头,并未看到安帝的表情。闻言如释重负,叩首道:“谢圣上!”

    内侍送李同光离开,走出殿门之后,人影渐稀。李同光寻机塞了件东西给他,轻声道:“拿着吧,知道你侄子最近出了事,用钱的地方多。”

    内侍感激地低头一礼,低声道:“多谢公爷。”看了看周围,又凑近李同光,低声说道,“对了,圣上好像已经决定让礼城公主做太子妃了。”

    李同光不动声色道:“不用跟我说这些,我待你好,并不是为了从你这探听消息。”

    内侍道:“但老奴不能不知趣啊。”

    李同光正要说什么,突然眼光一闪。只见前方月洞门的蔓藤上挂着九朵白花,门边还站着初贵妃的侍女——这是初贵妃同他联络的信号。

    夜色寂黑,初贵妃孤身坐于殿中,正正抚弄着手中花瓣,李同光便出现在她身边。未有寒暄,直言发问道:“找我何事?”

    初贵妃反问:“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李同光道:“我现在已是国公,行动不如以前那么方便……”

    “以后你若成了辅政大臣,岂不是更有理由不见我了?”初贵妃打断他,凄凉一笑,“在宫里不方便,那我在宫外礼佛这么多天呢,你也不方便?有时间陪着阿月跑马,就没时间来寺里见我一回?”

    李同光冷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门婚事,还是你亲手帮我安排的。”

    初贵妃手一颤,这才转头看着他,眼中含着悲伤,问道:“你就是想伤我的心,才故意说这些,对吧?”

    李同光淡漠道:“很早之前我就告诉过你,我们的合作就是我和沙西部合作。如今,只是这个人从你换成了初月而已。”

    初贵妃盯着他,问道:“你爱初月吗?”

    李同光皱了皱眉,不耐烦地问道:“你特意叫我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些无聊的东西?”

    “对你无聊的东西,对我却很重要。”初贵妃却说,“你若不回答,以后,也休想我再帮你。”

    “不爱。”李同光毫不犹豫地说道,“她也不爱我,你放心了?”

    初贵妃目光一颤,又问:“那你爱我吗?”

    李同光冷漠地转过头,道:“有些问题一旦问出来,你就注定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初贵妃眼含泪水,问道:“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我对你的心思对不对?你只是故意在装糊涂,钓着我,利用我,对不对?!”

    李同光淡淡地说道:“一开始,难道不是你想知道先皇后的事,才故意接近我的吗?既然各取所需,又何必说得那么难听?”

    他转身欲走,初贵妃喝道:“站住!”

    李同光却恍若不闻:“我从来都不喜欢强人所难,你若恨我,以后永不相见就是。”

    初贵妃奔过去,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李同光脚步不由顿住。初贵妃闭了眼睛,在他背后轻声问道:“这么长时间,你有没有,哪怕只是一小会儿,喜欢过我?”

    李同光没有回答,半晌后,他一点点掰开了初贵妃的手指,继续向外走去。初贵妃望着他的背影,悲凉地笑了:“很好,很好,你既对我无情,我也对你无义。呵,出了宫,你就好好地去收她的尸吧!”

    李同光一怔:“谁?”见他回头,初贵妃的凄厉的笑容里充满了报复的快感:“自然是你不顾性命,也要从火场里救出来的礼城公主了!”

    李同光大惊,上前一把抓住初贵妃,厉声质问道:“你干了什么?!”

    “一个既要抢走我后位,又要抢走你的女人,你说我会对她干什么?”初贵妃眼中含着恨意,映了橘色的灯光,如火焰灼灼燃烧,“你以为我常居深宫,外头就没有听我号令的族人了吗?你真是胆大包天,她都住进离宫了,你还要派亲信深夜接她出去幽会。就是去那个你从来不肯让我去的山洞,对不对?”

    李同光惊怒交加,一把将初贵妃扔开:“她要是有个什么万一,你一定会后悔莫及!”说罢急忙飞奔而去。

    初贵妃委顿倒地,泪水一滴滴掉落在地上的残花上,她捂着眼睛,低声啜泣道:“我现在就后悔了,我当初为什么要爱上你?”

    初贵妃侍女忙上前扶她。初贵妃不断地落泪,目光空茫,却已昂起头来,吩咐道:“去告诉圣上,就说我知道他要立新后的消息,哭肿了眼睛,已经三日不思茶饭,刚才又在花园跌倒,你怕我出事,才冒死前去禀报。”侍女愕然,半晌方道:“是。”

    初贵妃眼中一片水光,抓着侍女的手,仰头怔怔地问道:“我最后,总得抓住点东西,对吧?”

    侍女流着泪,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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