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一念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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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盈眼神亮了亮,欢喜道:“太好了,有他们帮忙,我就不是单打独斗了。”然而话音刚落,她眼中便已泛起了泪花,分别之时已到,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道别的话说出口。她只抱着如意的胳膊不肯松手,忍住眼泪,微笑着撒娇道:“如意姐,以后你们两个有了小侄女,小名叫她阿盈好吗?我会把我最好的首饰都送给她。”

    宁远舟却笑看着她,问道:“万一是个男孩儿呢,你就不送了?”

    杨盈一下子愣住了。如意横了宁远舟一眼,道:“我喜欢女孩儿。”

    宁远舟马上正色道:“您说了算。”

    如意温柔擦去杨盈眼角的泪水,捧住她的脸颊,微笑道:“我前半生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一位温柔可亲的皇后。以后,小阿盈也会有同样的幸运。”

    杨盈愣了愣,终于露出坚定又开心的笑容。

    山洞外,杨盈驰马而去,如意和宁远舟站在洞口遥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无限温柔。

    宁远舟笑叹道:“如果小阿盈能一下子长到大阿盈这么大,就好了。”说罢,便微笑着低头看向如意。

    如意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在想什么坏主意?”

    宁远舟眸光柔黑,轻声说道:“我在想,我们居然是在人间重逢,真的不可思议。”

    如意忽地想到了什么,后怕地问道:“你该不会——”

    宁远舟凝视着她,认真地说道:“我等了你二十四个时辰,你没来。”他摸出怀中那个烧得半焦的人偶,那人偶的身上已用鲜血写上了“宁远舟任如意之灵”八个字,他的眼眶慢慢湿了,“我原本想找到你的哪怕一片……”声音哽了一哽,“尸骨,然后就带着这个,随意找处山洞,用雷火弹炸掉……只是因为突然知道阿盈立后的事,才耽搁了。”

    如意的眼泪也随之涌了出来,她轻轻地击了一下宁远舟的胸口,哽咽道:“你这个傻子,那会儿我不是说好‘有缘必能再见’吗?如果你真去了那个山洞,叫我以后该怎么办?!”

    宁远舟却突然笑了:“我还以为你会嫌这个墓志太小,别人以后看不清。”

    如意一怔,半晌也笑了起来,擦着眼泪咕哝道:“又哭又笑,你真是中邪了!”

    宁远舟深深滴凝望着她,喃喃道:“恐在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自己入魔了。”两人吻在一起,洞内火光未熄,琥珀色的光映照在山壁上,也朦胧照耀着洞口两人缠绵的身影。

    夜色之下,杨盈驰马奔上一片草坡,赫然望见前方一个骑马伫立的黑影。她下意识地勒马,拔剑在手,警惕地问道:“谁?!”但很快她便看清,那人是李同光。李同光仿若没有听见她的声音,整个人犹如石像一般动也不动,只定定地凝望着远方拥吻的如意和宁远舟。

    杨盈知晓他的心情,却还是策马上前,低声道:“别过去。”

    李同光握着缰绳的手已经出了青筯,眼中一片水光,轻轻说道:“我知道。从我亲手杀了她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没有了资格。”

    远处,宁远舟已扶着如意上了马,两人共乘一骑,渐渐消失在黑暗中。杨盈分明看到了两行清泪划过了李同光那张英挺又冷漠的脸。一瞬间,她突然觉得面前这个素来讨厌的少年国公有些可怜。她想了想,说道:“我出来太久了,再不回离宫,恐怕会出事。”

    李同光没有说话,只是策缰调转了马头。杨盈跟上了他,两匹马也小跑了起来。

    李同光突然问道:“她有没有问起过我?”

    杨盈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如实告诉他:“有,她听到了沙西部进攻的哨声,又因为这边是你常来的地方,担心你出了事,所以才不顾重伤特意赶过来,只是没想到在那的是我。”

    李同光泛起了骄傲而酸楚的微笑:“我就知道。”他飞快地回望了一眼,然而如意与宁远舟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李同光深吸一口气,回过身来时,眼中已是一片释然——无论如何,如意还活着,这已是世间最足庆幸之事。

    他打马与杨盈并肩飞奔而去。

    天门关外。凝云横于北荒,同天际连绵起伏的山丘勾连在一处,混作一片苍茫。已是黎明时分,地上却犹然暗沉一片。苍白的晨光仿佛无力拂照这片大地,枯黄的塞草之上凝着一层厚厚的白霜,在寒风中飒飒响着。

    马背之上,胡子拉碴、容颜憔悴的安国二皇子李镇业拢紧了身上的披风,只觉这一日的黎明格外的寒冷。他不由自主地回头张望,却见那支数千人的北蛮人大军依旧跟在他的身后。马蹄踏着黄沙,安静地前行。见他回头,领军走在最前的满脸凶恶的北蛮人看了他一眼,随即目光示意身旁的北蛮人军官。

    那大汉是北蛮的右贤王,军官得他示意,便策马奔到李镇业身边,向李镇业说了些什么。

    李镇业立刻满脸堆笑,向他保证道:“放心,一会儿到了关外,孤一叫关门,他们就会开关。你们只要藏到山石之后,不让守军看见就行。”北蛮军官点了点头,满意地去向那凶恶的北蛮大汉复命去了。

    李镇业亲卫惊惶又困惑,压低了声音向他问道:“殿下,真的要开关放北蛮人进去吗?这帮蛮子,可是我们中原人的世仇啊!”

    李镇业瞪他一眼,怒道:“我都差点成了北蛮人的阶下囚了,一个不小心,就得和梧帝杨行远一个下场,还管什么世仇不世仇?!”他眼中浮起怨毒之色,狞笑道,“父皇嘴上说得好听,什么让我来代帝巡守,可只给孤五十侍卫,也不许孤带沙东部的骑奴,分明就是要孤来送死的!他根本不肯相信不是我弄死的老大,他分明就是想把皇位传给老三,找个由头而已!既然如此,就别怪孤不念父子之情和北蛮人合作了!”

    李镇业的亲卫终于忍不住了,跪地规劝道:“还请殿下三思!开关放蛮,毕竟是卖国啊!”

    李镇业却不以为然,反驳道:“胡说八道,北蛮人又过不惯关内的日子,我们和右贤王谈妥了,他们这回只要抢到足够的金银和粮食,助孤登上帝位,等到秋收羊肥的时候,自然就会回去!比起每年死伤几千人南下劫掠,孤每年给他们岁贡,不更好吗?”

    李镇业亲卫还欲再劝。李镇业却已暴躁起来,怒道:“闭嘴!你忘了上回守关的沙北部是怎么轻慢我们的吗?孤和你为了找到修这个破关口的石料,被采石场的崩石困了三天三夜也没人来救。要不是你还会说几句俱康话,找来了俱康商队帮忙,孤差点就死在采石场里!这回我们在关外打猎,不幸落入北蛮人之手,又多亏这些认识右贤王的俱康商队说情,孤觉得,这就是天意!”

    薄雾弥漫在山道上,钱昭带着六道堂一行人正奔驰在山间。连日赶路,除钱昭之外,所有人都有些昏昏欲睡。元禄打着瞌睡,险些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幸而于十三伸手扶了他一把。元禄忙坐稳,打着哈欠问道:“还要多久才能到钱大哥说的那个地方?”

    于十三摇了摇头表示不知。目光扫过四周连绵的群山,又道:“总之看地形,这儿应该离合县和天门关都不算远。”

    正说着,前方的钱昭突然勒马停住,道:“到了。”

    驾马车的孙朗原本也有些走神,闻言一醒,连忙勒马,马车急刹。车中梧帝正倚壁睡着,不留神一头撞在车厢壁上,清醒过来。

    朝阳升起,薄雾略散,众人打量着四周,很快便望见了山腰上的那座庙宇。元禄眼神一亮,立时便认了出来,惊喜道:“呀,这不是上回那座庙吗,宁头儿找了个由头叫了合县的大小官员来的那个,”他伸手指了指远处连绵的山岭,道,“那边就是左家岭,咱们炸掉的北蛮人密道就在上头。”

    钱昭点了点头:“对,这里离合县不到三十里。”便回头招呼众人道,“大家都下来,在这稍作歇息吧。十三,你带几个人去检查前面的哨点,和颖城分堂接上头,再顺便通知那边大小官员预备接驾。”

    于十三却没急着动,看着睡眼惺松从车中爬出的梧帝,低声嘲讽道:“要不要黄土垫道,净水泼街啊?他倒是好得快。这几天一精神,也不提雪冤诏和传位给丹阳王的事了。”孙朗叹了口气,道:“临死之前偶尔良心发现可以,这会儿活蹦乱跳了,就不肯舍出手里的权柄了呗。宁头儿要是知道了,非得被气死——”

    钱昭目光扫过来,两人连忙各自收声。

    于十三无奈,只得点了几人去前方检查。钱昭则已上前去扶梧帝下车,道:“圣上,上回臣说过的合县休息之所已经到了,庙后有一处不错的温泉,请圣上移步。”

    梧帝精神一振:“可以洗澡?太好了!”连忙催促钱昭带他过去。

    一行人便分作两处——钱昭陪着梧帝往山上庙宇走去,于十三则带人沿着山道,向颖城的方向驰马而去。

    六道堂众人来到庙外,先看到庙前满缸的山泉水,不由得一声欢呼,纷纷抢上前去,喝水的喝水,洗脸的洗脸。

    钱昭对孙朗道:“去弄点柴火来,让兄弟们吃口热的。”又转向元禄,吩咐道,“警戒好外边。”

    元禄正忙着洗脸,连忙应声:“好咧。”

    钱昭又一伸手臂,对梧帝道:“圣上,请。”

    梧帝正入神地看着庙边的一朵菊花,闻言将花摘下来,跟着钱昭一道走进庙里。

    庙里只点了一盏油灯,原本就昏黄不明。进门后钱昭又掩上了门,越发显得黑暗。

    梧帝听到门闩响声,有些不解,钱昭便解释道:“臣已让人提前为圣上备好了酒食,让他们看到,恐怕不妥。”

    梧帝恍然大悟,微笑道:“有劳钱卿费心了。”

    钱昭一拱手,道:“圣上稍候。”便走到神台前,一一点燃庙中的蜡烛。

    屋里只有两个人,钱昭不说话,便空寂得有些渗人。梧帝打量着四周,见庙里简陋空旷,柱子在烛火映照下暗影幢幢,神像的脸也显得狰狞骇人。越发地不知所措起来。只得找了一只蒲团坐下来,道:“钱卿直接带朕去后头的的温泉即可,不必点什么灯了。”

    钱昭却没有回答,反而解下腰间的囊袋,在香案前摆弄起香火来。

    梧帝没等到他的回声,探头看了一眼,恍然道:“哦,好不容易平安到了这个地方,也算是踏上了大安的国土吧,是该上柱香。”他看了看手中的菊花,叹息道,“朕出京之时,榴花正胜,如今却是连秋菊都快开过了。”

    却听钱昭声冷如冰,问道:“那陛下可曾想过,惨死在关山战场上的大梧将士,在九泉之下,能看到什么花?”

    梧帝一愕,抬头看向钱昭。

    钱昭手一挥,一枚暗器飞出,击中了梁上挽绳。挽绳绷断,一幅白练猛地垂落下来。上面用斗大的黑字写着“大梧关山将士之灵”字样,那“靈”字却只写了上面一半。

    梧帝大惊,忙要从蒲团上爬起,却被钱昭反手拎了过来。梧帝在钱昭手中挣扎欲逃,却根本抵不过钱昭的力气。眼见着钱昭一手制住他,另一手从案上的囊袋中取出了一枚拴着白绳的六道堂徽章,放在了香盘上。而香盘上,早已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几排六道堂徽章,正中的那一枚赫然写着“六道堂天道缇骑柴明”的字样。

    梧帝动作不由一滞,颤声问道:“柴明的堂徽怎么会在你这儿?”

    钱昭放好最后一枚堂徽,轻轻说道:“因为我是他的大哥,亲大哥。”

    梧帝如遇雷击,待反应过来后,用力踢打着钱昭想要挣脱逃走。钱昭的身躯却如铁塔一般岿然不动,像拎一只鸡崽般轻松钳住他的衣领。便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目光平静得渗人,嗓音温和得近乎阴森:“圣上莫走,臣自上次经过合县起便精心布置,好不容易才等到了这个好时机,您怎能随意缺席呢?”

    言毕,他挥动匕首就向梧帝刺去,梧帝大惊,下意识伸手去挡,指上却猛然一痛——钱昭已经割伤了他的食指,一时血如泉涌。

    梧帝惊惧至极,终于想起些什么,大喊道:“来人啊!救驾!救驾!”

    正在周边警戒的元禄听到梧帝叫声,立刻跃起,向庙中奔去。但庙门已被从内锁死,元禄推了几下没推开,焦急地拍着门喊道:“钱大哥,开门,出什么事了?!”

    孙朗原本在远处用青草喂着一只小兔子,听到动静不对,也急忙飞速赶来。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侧身用力,向着庙门撞去。

    门外撞击声不断传来,钱昭却只是拉着梧帝的手,强逼着他用指血把“靈”字的下半边写完。

    待众人终于撞开庙门冲进来时,灵字已然补完。

    钱昭正按着梧帝,强行逼他跪在香案前。而香案之后,一幅白练自顶梁垂落及地,被烛火的热气吹得呼呼作响,白练上“大梧关山将士之灵”八个大字触目惊心。

    众人都是一震,元禄颤声问道:“钱大哥,你在干什么?”

    钱昭的声音镇静至极:“为柴明,也为天道的兄弟们,讨个说法。”

    众人都是一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听钱昭缓缓诉说着:“我和阿明是一个娘,但有不同的父亲。我比他大十岁,打小就讨厌他这个私生子。可他却总是没皮没脸地缠着我,知道我承继祖职进了殿前卫,就硬是也混了天道,说是这样就能经常能在宫里见着我。”火烛跳跃着,给他眼瞳中染上了一抹暖色,他深陷在回忆中,想到当日情形,唇角似乎也流露出些笑意,道,“我常借着比试的机会教训他,可不管怎么打,他都笑嘻嘻地小声叫我‘大哥’。我原想着,这小子皮贱,我再打他几回,打到他二十岁,就不打了。可谁成想,他在天道干得太出色,竟然被你这个无能的昏君带上了战场!”

    他眼中暖色已尽数化作悲痛:“你出征的每一天,他都会跟我写信。‘等我这次立下大功回朝,你能不能认我当弟弟?’‘我每天都劝谏圣上,不可听太听信内监,但圣上就是不听!’‘大哥,圣上贪功冒进,我们每天要折损好几千人,长此以往,只怕酿成大祸!’”

    说到此处,钱昭已经几乎无法抑制恨意,赤红的双目带着怒火,灼灼逼视着梧帝:“我的阿明,我世间唯一的亲人,连一声弟弟都没听我叫过,就为了救你的狗命,”他抬手一指归德原的方向,“在那下面替你挡了一枪!”他恨恨地指着自己的心口,嘶哑道,“我亲手拾过他的尸骨,就在这,枪头直穿进心,入骨半寸!”他狠狠地冲着梧帝就是一个耳光,“他才十九岁啊!十九岁!”

    泪水打湿了他的眼眶,悲痛令恨意和怒火越发旺盛燃烧,难以抑制。

    元禄惊道:“钱大哥,你冷静些!”

    钱昭猛地抬头瞪过来,“我要是不冷静,你们想怎么做?”他一指头上的白练,问,“送我去见他们?”又抓起香盘上的堂徽白绳,“还是当着柴明他们的面,杀了我这个要为他们报仇的人?!”

    那一大把的六道堂堂徽,再次震惊了六道堂中人。

    钱昭几乎要将那香盘按到梧帝面前,目眦尽裂道:“阿明劝过你了,石小鱼也劝过你了,天道的兄弟,还有无数的人,都劝过你了,可你还是一意孤行,为了你那该死的野心和霸业,就让上千条活生生的性命,在这庙后天门关战场上,变成了孤魂野鬼!”

    梧帝又惊又怕,瑟缩着:“朕、朕是对不起他们,朕已经写了雪冤诏!”

    钱昭冷笑道:“那也只是你死到临头才良心发现而已!之前宁远舟劝你,殿下求你,你都充耳不闻!可你呢,为了活命,连一道证明他们不是叛徒的诏书都不肯写,宁肯他们被万人咒骂,宁肯他们的尸骨被安国人作贱,宁肯他们在九泉下也不得安宁!”

    梧帝脸色苍白了许多,惊恐道:“朕错了,对不起,可是朕只是想活着回到大梧,不得已才如此。朕也后悔,朕也很过意不去……”

    “你是不是还想说雷霆雨露皆是天恩?!”钱昭冷笑着打断他,“是不是还想说等你回了安都再坐龙位之后,会追封他们高官厚禄?!做梦!”他扼着梧帝脖子的手只稍一用力,梧帝便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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