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一念关山》
第(2/3)页
杨盈哭泣着,只是回应道:“能干,你很能干!”
元禄灿烂地笑着,说道:“你知道吗,其他事,我都比不过宁头儿,但是,我跑得比他快。全六道堂,我永远是跑的,最快的那个!”
杨盈道:“我知道,我知道!”
元禄喃喃道:“不,你不知道。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上你了,但我知道,我活不久,我不配,我不敢跟你说。“
他的眼光早已失了焦,落在虚空处那个他恋慕已久的女子脸上。初见时的惊艳,并肩作战的情谊,病卧时的安慰……过往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点滴,骤然浮现在他的脑海。少年这一生唯一的一次砰然心动,却被自己必定的命运早早锁死了结局。一念既起,便牵绕一世,但他无法宣之于口,只因他深知,即便后世只有隐约的文字传说,也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负担。
就让这个遗憾,永远的隐晦地存在着吧。
他只能看着虚空处,轻声述说着:“宁头儿失去联络,我还以为,你多半是,是出事了。没关系,我很快也来陪你了,还有钱大哥,孙大哥......。”
杨盈珠泪涟涟地抱着他:“我没事,我好好的,你别担心……”
大夫匆匆赶来给元禄诊脉,而后惋惜地摇了摇头。
元禄伸出手,努力地想要抓住什么:“如果,下辈子......好不好……”
杨盈哭得不能自已,她握住元禄的手,一叠声地点头:“好!好!我答应你!”
朦胧中,元禄终于看见他心爱的姑娘在阳光中向他温柔地伸出手来。元禄笑了,喜悦地向着她伸出手去。然而,伸出的手却僵在半空,而后软软地落下了。
杨盈心如刀割,痛哭道:“元禄!”
元禄曾对杨盈说过:“我早就想过了,以后我死的时候,一定得像个大英雄,纵横捭阖,睥睨群雄那种,我要让天下人都记住,我元禄死得是多么的壮烈,多么地……”他最终并未辜负自己的誓愿,如英雄一般为拯救千万人而死。
空空的长街上,士兵们站得远远的,只有杨盈拥着元禄渐渐冰凉的身体痛哭着。
一只迷蝶从元禄的身上飞了起来,翩翩飞舞,最后盘旋消失于天际。
安国大殿书房里,安帝正欣慰地看着面前一身太子朝服、没有戴冠的二皇子。他鬓间多了不少白发,眉眼间却也染上了些许慈爱。点头微笑道:“很好,颇有些朕年轻时候的样子……”顿了顿,又道,“也越来越像你母后了,就是有些憔悴。朕这回让你出京历练,真是苦了你。”
二皇子瘦了许多,连日的奔波和怕事情败露的惊恐令他眼眶深深陷下去,得立太子的惊喜又给那双骷髅般的眼睛蒙上一层亢奋。看上去多少有些诡异,他慷慨道:“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儿臣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出公差,真是学到了许多。”
安帝点了点头,又道:“看你的奏报,天门关修得已经差不多了?在那边有没有听到北蛮人什么动静?”
二皇子微微一滞,忙堆笑道:“暂时还没有。不过等后日忙完了大典,儿子一定……”
正说着,屏风外突然传来内监的声音:“庆国公……”那声音随即一急,“不可无旨擅闯!”
李同光却已然冲过阻拦闯了进来,入书房看到安帝,立刻上前跪倒在地,高高举起手中的信:“微臣私闯,实为大罪,但实在事出紧急——礼城公主从人,自合县传来紧急军情。”
二皇子闻言脸色大变。
安帝疑惑道:“合县?梧国人又开战了?”
二皇子急忙道:“父皇您别听他的,儿臣才从西边回来,哪有什么紧急军情!”他伸手就想抢夺李同光手中的信,李同光却单手将他的掀翻在地,足尖点住了他的胸膛。
安帝惊怒道:“放肆!”
李同光却道:“圣上还是看完了军报,再责骂微臣吧。”
安帝拿过信,脸色一下子变了:“北蛮人,天门关?!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李同光看向安帝,切切道:“臣敢以性命担保,这军报确凿无疑。”
安帝表情变幻,最终回身一个耳光将二皇子扇到地上,急怒道:“混帐,谁借你的狗胆!!通敌卖国,隐瞒军情,朕怎么养出了你这样的孽子!”
二皇子爬起来抱着安帝的腿,哭道:“父皇,父皇,儿臣错了,可儿臣也是被逼的,命在人手,不得不为啊!但儿臣没有叛国,儿臣引着他们去了合县,那儿本来就是梧国人的地方……”
李同光强压着心的怒火,解开布袋把把吴将军的血衣放在安帝面前,怒视着二皇子:“这是率领全城百姓舍命抗敌的合县守将吴谦战死时穿着的那件血衣,上面的刀剑刺破的地方,足有七处!那封信信的背面,还有合县十位耆老的指印。殿下有胆子把刚才的话,再当着吴将军的面说一次吗?”
看到血衣,二皇子终于瘫软在地。
李同光再次跪倒在地,仰望着安帝,恳请道:“北蛮人昔年尽屠中原,欠下各国百姓血债无数,今日卷土重来,必会劫掠无数,生灵涂炭,臣请陛下以谋逆之罪,严惩卖国求荣之徒!”
二皇子再次惊慌地扑倒安帝脚下:“不行,不要!父皇,谋逆是十恶不赦的死罪,儿臣……”
李同光鄙夷地斥问道:“打开天门关、放入北蛮人时,你难道不知这是死罪?!”他重重地叩下头去,“陛下,请壮士断腕,莫以父子之情而坏国家大义!”
安帝艰难地张了张口:“来人啊。”侍卫们领命而入,安帝抬手一指二皇子,“把李镇业给朕押下去!”
侍卫愕然,但仍是沉默地押走了李镇业。
二皇子在侍卫们的押送中,拼命地向殿内的安帝伸手去,哀嚎着:“父皇!”但安帝却背过去不看他,二皇子终于绝望地瘫软了下来,任由侍卫们拖走了。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李同光上前请命道:“圣上剜骨去腐,不徇私情。臣敬佩之至。但不知圣上何时欲发兵迎击北蛮?臣不才,愿领先锋之职。”
安帝却突然说道:“都退下去。”李同光一愕。
安帝再次说道,“除了同光,都下去。”内侍和侍卫们都连忙垂头躬身,退出殿内。
李同光疑惑地看着安帝:“圣上,难道,您不愿出兵?上回密道的事,您不信也就罢了,难道这回——”
安帝却打断了他:“朕当然会出兵,而且会朕还要亲征北蛮!但是,朕想求你一件事,”他回头看向李同光,鹰目里竟带了一丝软弱神色,“刚才镇业的事,能不能暂时到此为止?别让百官们知道,更别让百姓们知道,就连邓恢也不能。”
李同光愕然看着他,不解这是何意。
安帝道:“镇业是该死,可眼看立太子大典在即,如果再生事非,群臣会怎么看朕?”他叹息一声,“本来朕就因为任辛之事大失颜面,民心动摇了啊!况且,镇业现在是朕唯一成年的儿子,如果发落了他,朕一旦亲征,谁来监国?万一朕有个不测,帝位空悬,国本定会不稳,到那时,大安又会陷入何种境地?”
李同光惊疑地看着安帝,脑中飞速思索着。
“难道圣上还想要一个叛国之人做太子,还想要他有朝一日成为大安之君?”
安帝神色无奈:“只是暂时而已。非常之时需得行非常之法,一旦朕击退了北蛮,就会令他以病为由辞去太子之位,转而专心培植老三。你也不用担心这孽子会胡来,他自知有罪,就算监国也只会小心翼翼不敢造次,何况朕会让王相盯着他!”他再一次看向李同光,“只是他和北蛮人的事,一定不能让朝臣们知道,不然镇业就完了……”
安帝目光哀切,似乎只是个疲惫无奈的父亲和舅舅。他伸手想要拍一拍李同光的肩膀,李同光却退后一步,避开了安帝的手,躬身行礼道:“臣不敢奉诏。”
安帝手上拍空,便又去抓住李同光的手臂。不料脚下一绊,眼看就要摔倒在地。李同光急忙伸手扶他,虽堪堪将他扶住,但安帝的头仍是磕在了一边的柱子上,头上龙冠砰然掉落在地,露出了头上花白散乱的发髻。
安帝脸上带着李同光从未见过的疲惫、衰老与哀求,紧紧抓住了李同光的手臂:“鹫儿,算舅舅求你好不好?!舅舅已然年过半百,你忍心让我数十天之内,连失两子吗?”
他老眼浑浊,切切盯着李同光。李同光心中骤然涌起一股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错觉的错觉,他想——昔日生杀予夺高高在上,一个眼神便能令人冷汗潸然的皇帝,他恐怕确实已经很老了。
安帝指着自己头上发髻,“你看看舅舅的头发,这些天都白了一半了!镇业他是混账,可他身上,也和你流着一样的血啊!”他说着便已老泪纵横,再度握紧了李同光的手。
李同光看着安帝不停颤抖的手,一时愣在那里。
安帝攥着他的手,紧紧盯着他:“鹫儿,帮帮舅舅,外头的人都信不过,只有我们才是血脉至亲!只要暂时把这事掩住,只要能保镇业一条命,舅舅什么都答应你!啊,舅舅这就晋你为枢密使,督令各部各司立备粮草兵马,以待后用。啊,还得命朱衣卫即刻查探俊州情况,令边境各州县严加戒备,令沙西王立刻率沙西部五千军前往俊州迎敌……啊,这么多千头万绪的事,都得你帮着舅舅盯着啊!”
李同光在听到“枢密使”时,眼光一闪,终于回过神来。
安帝敏感地察觉到了,马上道:“朕知道你不在乎这点官职,可以后你得帮舅舅领军抗蛮,你要做元帅,没个镇得住人的职位,只怕下头的人不服你。你办事又素来牢靠,肯定能帮朕把镇业这件事全抹平了,放心,朕不会让他当太子,会将他废为庶人!啊,除了礼城公主,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李同光沉默了一会儿,终是说道:“知道内情的,应该只离宫看守礼城公主的侍卫。”
安帝马上拿出袖中小印塞过来,道:“你的羽林军人多口杂,还是带朕的沙中部亲兵前去处置比较妥当。啊,你都升了相位,也不用再管羽林军这种杂务了,让武阳侯来帮你看着就行。这是朕的私印,凭此,便宜行事。”
李同光一怔,显然没有料到安帝会授予私印。他半晌才接过小印,叩头道:“谢主隆恩。”
离宫庭院里,侍卫们纷纷被殿前卫押走。
李同光审视着四周,对朱殷道:“还有追过信使的城门的守卫。”朱殷匆匆去了。
已换上一身素衣的杨盈想要说什么,却被头上还包扎着的杜长史以眼神阻止。最终,杨盈只能深吸一口气,走到李同光身边,问道:“你把他们都抓走,到底想做什么?”
李同光垂着眼睛,低声道:“你别管。总之圣上已经发兵去俊州了,我很快也会出京带兵抗蛮。”他看了一眼杨盈身上的素服,又道,“元禄不会白死。”
这时,曾经和如意交过手的沙中部军首领走上前来,向李同光拱手行礼,道:“李相,圣上令下官来取羽林军兵符。”
李同光取出兵符递过去:“有劳武阳侯。”
武阳侯点头道:“今后还要请枢密使多加关照。”
杨盈闻言,难掩震惊神色。武阳侯离开后,杨盈立刻上前问道:“你为什么突然成枢密使了?这可是宰相啊!你拿什么跟皇帝换的?”
李同光眼神一暗,轻声道:“良心。”杨盈心中一震,不由后退了一步。李同光看着她,轻轻说道,“当你选择留在安都时,就应该知道,我和你选择的这条路上会死掉很多的良心,很多的人。”
他犹豫了一下,示意杜长史也靠近后,他低声道:“你们还是多想想自己吧,这样的太子,到底是嫁还不嫁?若嫁,以后太子废了,你该如何自处;若不嫁,你又要以何种身份留在安都?莫非,你还想再去跟宫里那位自荐一回不成?”
杨盈脸色一白,李同光则匆匆离去。
杨盈很快有了主意:“杜大人,孤想以北蛮人入侵为由,向安帝要求暂缓婚事。就说,就说元禄还送来了皇兄的密旨。”
杜长史点头:“密旨中还要说,因殿下本来就是使臣,是以圣上亦将两国之间的军情往来联络之事托付于你。这样更容易取信于安人。”
杨盈点头:“您想得比孤周全。呵,这样也好,比起做后宫里的金丝雀,孤还是更愿意在宫外一展天地。”
杜长史诧异道:“殿下怎么又作男子自称了?”
杨盈一怔,缓缓苦笑道:“对啊,之前才改了回来,今天一着急,又开说说“孤”了。当初是你们费尽心思才教会了我怎么舍弃女子的身份去做一个亲王,看来烙印已经烙上,轻易就洗不清了。”
杜长史:“王者,并非一定是男子。萧太后,则天大帝,都是一方霸主。”
杨盈愕然:“杜大人,您以前可不会这么说。”
杜长史坚定地道:“臣以前,也不会想到殿下能从深宫无能的弱质女子,变成如今这样英明果决、仁义厚德的主君。”他恭谨地行了一个君臣大礼:“臣之所以归来,就是为了一报当日殿下舍命相救之情。如今战云将至,臣欲披肝沥胆,助殿下在这波谲云诡里闯出一片未来。若殿下真能做好这个协力两国共同抗敌的联络官,往后,臣定会联络朝野,为殿下争来一个能如亲王般开府任官的实权长公主之位!”
杨盈深深地看着他,最终以手虚扶:“孤定当殚精竭诚,不负杜卿之义。”
李同光正和殿前卫办理着羽林军虎符的交接,脑后却重重受了一击,当即晕迷过去。
等到醒来,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离宫大门内的草地上,李同光情知中计,惊怒地拍着大门,吼道:“武阳侯,你想干什么,开门!”
外面传来武阳侯略带无奈的淡漠嗓音:“下官也是奉旨行事,小公爷稍安勿躁。”
李同光一怔,他先前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却因安帝眼中的切切哀求和枢密使之位的诱惑而未能神思的诸多线索,在脑中电光火石般串连起来。他猛地明白过来。
早在安帝询问他,除了礼城公主,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时,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把他这个手握把柄的知情人一并除去。而他居然轻松地就被一个空口无凭的枢密使,换走了羽林军的兵权。
——他这个舅舅,当真是好真的演技、好深的心计。
此时杨盈也已闻声奔至,问道:“怎么回事?”
李同光颓然冷笑道:“我被我那个皇帝舅舅骗了。”
皇宫偏殿里。
二皇子还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殿门突然打开,安帝逆光而入,身姿英伟。二皇子下意识跪地:“父皇……”
安帝走到他身边,见他脸上涕泗横流一塌糊涂,恨铁不成钢道:“没用的蠢货。把柄都在人家手上了,光哭有个鬼用?”
二皇子一怔。
安帝拂袍在一旁坐下,问道:“你与北蛮人之间还有联系吗?”
二皇子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半晌才急切地说道:“有,北蛮人有个军师会说我们的话,他最先就是通过俊州那边的一个商人联系儿臣的。”
安帝看着他,阴冷地说道:“你联络他们,就说朕可以给他们俊州一带的地图和兵力布防,事后还可以给他们十万石粮五万银五万绢的岁币,条件是他们要先赢了沙西部,然后在归德城一带大败给朕。至于以后,他们是要回北边,还是要继续打梧国,朕都不管。”
二皇子愕然。
安帝皱眉,虽厌他无能,却还是不耐烦地解释给他听:“前阵子被任辛那么一搞,朕颜面大失,民心不稳。你舅舅的沙东部,也因为你母后的事暗自对朕不服,稍微弹压不住,只怕就就要造反了,不然你以为朕为什么要着急立你当太子?还不是为了安抚他们。你和北蛮的事要是真被捅出来,你死了也就罢了,但朕会被你拖累的更深。所以索性来个置之死地而后生,要北蛮人陪朕演一场戏。”
他的眼中俱是奸雄的阴鸷,目光盯着虚空,五指一攥:“亲征,自古就是聚拢权力、赢得民心的最好法子。只要朕能大胜北蛮,将他们重新逐出天门关,那史书之上,朕就还能是那个万民拥戴、文冶武功的贤帝!”
二皇子震惊之余,又眼怀希望地看着安帝,问道:“那父皇,儿臣、儿臣还能当太子吗?”
安帝瞥他一眼:“朕说你能,你就能。李同光、礼城公主和所有的知情人,都被朕软禁起来了。而且,朕还要大典上亲自宣布派沙西王出兵一事!”他阴冷地一笑,森然说道,“必需得把他捧得高高的,他败得越惨,才能越衬托朕的武勋!”
三日后,离宫。
杜长史和杨盈相对而坐,面前桌上摆着些简陋的饭食。杜长史神色郁郁,心神不属地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杨盈见状,便夹了一块冷肉放到杜长史碗中,规劝道:“就算不好吃,您还未康复,也得多吃的些。”
杜长史忙回过神来,推拒道:“臣不用,殿下这几日也没用多少,”目光扫过桌上饭食,又叹了口气,“唉,安国人送来的饭食,越来越简陋了。”
杨盈固执道:“我还年轻,扛得住。您快吃,不然孤要生气了。”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