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一念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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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随即便跪了下来:“擅作主张乃大罪,还请主上严惩。”一顿,又道,“就算是赐死,属下也心甘情愿。”
李同光静静地看着他:“你已经逼我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我要你的命干什么,陪葬吗??哈哈,哈哈哈!”他带着痛楚而疯狂的笑容,丢下朱殷,一个人大步离开了。
安都朝局在旦夕之间发生剧变。
皇宫大殿之上,内侍宣读着诏书:“先帝骤崩,归于六合,朕承昊天眷命,即皇帝之位。然冲龄践祚,恐承鼎未力,故多仰皇叔摄政王李同光训迪,匡扶朝纲。因北蛮来袭,军机为重,故丧服从简,三日而除,布告天下,咸使闻知……沙东王公忠体国,加封一千户。沙西王、沙中王……”
宣读声中,李同光抱着不足周岁的幼帝,着一身与龙袍极其相似的蟒袍,面无表情地从躬身立于两侧的大臣中间走向台阶。他一步步登上御台,将幼弟交给一旁内侍,而后回身俯视群臣。
过程中官员们有的悄悄交流着眼神,有的恭谨地低垂着头颅。听闻只有三日国孝,老臣王相皱眉想说什么,但朱殷冷冷地站到了他旁边。王相脊背生寒,终未敢再多言。沙东王心中原本怀着暗恨,但听到自己的赏赐后,表情由暗恨变成了意外,而后也不再作声。而武阳侯和邓恢等人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
但弹压住了百官,也不妨勋贵青壮心有不服。沙中部颇有几个小头领想要聚众生事,却逃不过朱衣卫的监视和暗杀。很快便被抓的被抓、被杀的被杀,都在萌芽中就被弹压下去。
小头领的尸首被邓恢直接送到李同光的面前时,李同光多少有些意外。
邓恢却是毫无二意,仿佛要令他安心一般,随口补充道:“还有大皇子的几个旧部,我也一并收拾了。”
——他这相当于是把集中在李同光身上的不满,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李同光不能不有所触动,认真地说道:“多谢。我知道你多半会帮我,但没想到你会帮到这个地步。”
邓恢却道:“我祖父那一辈,邓家有十个男丁,其中八人都死在北蛮人手里。他父子二人既然敢放北蛮人入关,那就不配再作我邓恢的主君。”
李同光恍然。
邓恢最后瞥他一眼:“只是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动手。这个位置可不好坐,你好自为之。”便告辞离开。
后宫之中,尊奉初贵妃为太后的旨意也已传达。内侍宣读着:“皇考贵妃初氏,华阀钟祥,德备坤仪,慈抚藐躬,特尊为太后……”
初贵妃身上素服未除,脸色苍白地跪地听旨。数日之间她经历太多变故,听闻了太多消息。此刻一直以来所谋划的心愿骤然得偿,她心中竟是没有丝毫喜悦。
领旨后她站起身来,李同光上前把幼帝交到她手中,淡淡说道:“沙西王赐双俸,初月加封户三百。孤提前实现了承诺,也请太后按照之前的约定,好好照看圣上。”
初贵妃目光复杂地看着李同光,颤抖着接过了新帝。
李同光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情,在她近前时,低声说道:“前线吃紧,孤马上就要率军去增援你大哥。以后,别再做任何让孤不高兴的蠢事,否则,别怪孤不念旧情。”
初贵妃目光凝着他,低声问道:“你手段这么狠,又做得这么绝,沙中、沙东两部,你能按得住吗?”
李同光嘴角一抹疯狂的笑容,冷冷地说道:“按不住就杀,先帝当年不就是这么一步步走这过来的吗?都杀了,要还是不服,那就是我的命。”
初贵妃不寒而栗:“你千万别变成第二个他。”
李同光瞥他一眼,淡淡道一声:“不劳太后忧心。”便掉头离去。
初贵妃看着他的背影,悲凉地笑了起来。侍女惊恐地看着她:“娘娘!”初贵妃眼中含着泪水,笑着说道:“我没疯,我终于是大安最尊贵的女人了,我只是高兴,只是欢喜……”长睫一阖,泪水便从她微笑的脸上滑落。
李同光从殿里出来,朱殷立刻快步迎上前来:“主上,王相他们在阁中候见。”
李同光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说道:“没时间,孤要和兵部商议北蛮之事,沙西王的新军报有了没有?”
“有了。”朱殷忙将手中军报呈上,又犹豫道,“可那几位老臣想知道殿下如何处置刺客?是否移交大理寺?”
李同光一边看着军报,一边满不在乎地说道:“可以啊,不过,在那之前,先让他们把先帝和李镇业卖国的好事昭告天下。”
朱殷急了:“主上还请三思!”见周围无人,才低声进言道,“臣知道您不忍心处置任左使,可您刚得大权,尚不能服众,身边又只有羽林军和沙西部的支持,若是不把罪名让别人背上,只怕危在旦夕啊!”
李同光停住脚步,冷冷地看向他,没有说一句话。
朱殷心下一寒,忙跪倒在地:“臣妄言。但至少处置了宁远舟,给百官一个交代吧?”
李同光淡漠道:“他还有用。”便回首看向身后的皇宫正殿,吩咐道,“按大婚之仪,布置这里。”
朱殷猛地意识到李同光想做什么,心中巨震,抬头望向李同光:“主上……”却见李同光灿然一笑,自顾自地走向殿内。朱殷忙扑上前去拦住他,“您不能这样,您疯了!”
李同光却决然地将他推到在地,唇角带着一抹微笑,眼神疯狂又决绝:“没错,孤早就疯了。”
花格窗外碧空如洗,一枝红枫斜倚在窗格之中。枝头一片枫叶飘摇落下,飞入屋内。
屋内宫女正在给如意梳妆,她身上药力未消,全靠两个宫女扶着才能勉强坐直。凝脂一般白净的面庞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只一双漆黑冷漠的瞳子里映着殿内喜庆的陈设。宫女们为她换上绿色的喜服,又仔细地为她盘好发髻,佩戴珠花、步摇,涂抹口脂……
而隔壁房间里。李同光神色木然,在内侍的服侍下换上了红色的喜服。
秋风凄清,落叶卷地。
子夜时,如意被两个宫女扶持着,行走在空荡荡的皇宫之中。面容遮掩在团扇之下,身上喜服随风飘拂,仿佛幽灵一般。
李同光在正殿门口等候着,身前暗夜寂寥,身后红烛高照。光影落在他玉石般的面容上。
随着内侍一声高呼:“新妇子,催出来!”如意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殿门前,李同光凝视着她的身影,神色晦明交织。看着她渐渐走近,最终停步在他的面前。良久之后,方木然念道:“团扇参差似明月,可有相思如意归?”
内侍忙道:“却扇。”
李同光伸出手去,轻轻按下了如意手中的扇头。面前女子本就肤如凝雪,口若含朱,天生已是清丽动人,侍女更为她细匀了胭脂。只见她腮凝红荔,额点丹朱,容色美艳如春花初绽。然而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子如月映寒江,凌厉清冷。美的惊心动魄。李同光有一瞬间几乎忘记了呼吸。
如意眼光冷然,紧盯着他试图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李同光被她目光刺痛,自欺地垂了眼眸,拥住如意,回身指向空旷的宫殿群落,轻声说道:“从小到大,我只有一个愿望,让世间再没有人敢嘲笑我是面首之子;后来宁远舟和你又让我有了两个新的愿望:第一,做这间大殿的主人,站在大安权势的顶端,叫所有的人都羡慕我的无限荣光;第二,和我最心爱的人在一起。师父,今晚,眼看这三个愿望都实现了,你就让我高兴一回吧?”
他放开了如意,脸上带着幸福又凄凉的笑。
礼官送上红绸,李同光牵住了一头。如意不肯接,他便亲手将另一头系在了如意手腕上。
侍女们搀扶着如意,和他一道步入大殿。
大殿上,龙座巍峨。所有花树灯台都被点起,将四周照得明如白昼,还放着长公主的灵位等物。内侍曼声喊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就这样,李同光和如意在空寂的皇宫大殿内完成了交拜。
宫女内侍扶着两人喝合卺酒,如意呛咳,宫女忙拍背替她顺气。
宫女内侍都已退下,房中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两人并坐在床上,龙凤双烛噼啪地燃烧着,照亮了床头喜帐,床上锦被。
良久的静默之后,李同光站起身来,替如意取下了头上玉簪。那绿云似的发髻散开,满头乌发如水泻下。凌厉美艳的面容映着朦胧的烛火,越发美得惊心动魄。
心心念念之人身着翟衣喜服,就坐在触手可及之处,李同光的脸上却殊无欢喜之意。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如意很久,便转身放好玉钗。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如意身形微动,忽地扬起霞帔套住了李同光的脖子,将他拉倒在床上。
只这么一个动作,便已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如意气喘吁吁地,双手拉紧了霞帔。恨恨地看着李同光,嘶哑地说道:“就算没武器,我一样也可以杀了你。现在,立刻,放了宁远舟!”
李同光从惊讶变成漠然,他平躺不动,闭目道:那你动手吧。对了,你怎么解开哑穴的?哦,刚才宫女替你顺气的时候,你动了下身子,让她击到了你的神堂、灵堂两穴。可就算能说话了,你也救不了他,你现在的力气最多能把我绞晕,但绝对跑不出这皇宫。
如意喘气,显然方寸已乱,李同光趁机一个翻身,将她置于身下。
他凝视着如意冷漠的面容,顿了顿,才说:“我们已经成亲了,你别走,我就留他一条命。”
如意冷冷地道:“李鹫儿,你别做梦了,我从来就不接受任何威胁。没有鼓乐、没有宾客,在空荡的大殿里像做贼一样拜堂,这就是你的愿望,你的无限荣光?!”
李同光微笑,一行清泪却划过脸际。他轻声说道:“你可以看不起我,但我还是得到了你,对不对?”
“得到了,你就会快乐吗?”
李同光道:“当然。”
“那你为什么要哭?”
李同光一愕,便见眼中泪水滴落在了如意脸上。李同光大骇,惊恐无措地看着她,颤抖着手想擦去那滴泪水,却不敢碰触。而如意已然伸出手去,轻轻为他抚去泪水。
李同光瞬间崩溃,咬着牙冠颤抖着说道:“我也不想你恨我,可是我没得选!老头子已经丧心病狂,你们就算能逼他发兵,他也不会全力抗蛮的。我原本只想把他弄个半身不遂口不能言,再借着拿下你们的救驾之功做个辅政大臣亲掌军事,然后再偷偷放了你们。可朱殷杀了他,我回不了头,我只能被架着去当一个背着弑君罪名、毫无根基的摄政王!朝臣们和沙东部、沙中部,随时可能反叛,沙西王在归德城已经快顶不住了,我马上得带兵去救他,而且十有八九会一去不回!所以就算你会恨我,就算你不愿意,我也想在穷途末路之前,抓住我还能抓住的东西!”他终于紧紧地抓着了如意,像幼时一样放声大哭起来,“哪怕只有一瞬间都好!”
如意轻声说道:“可怜的鹫儿。”
李同光摇头道:“我不可怜,我不要你的同情!”他绝望地哀求着,“我是真的喜欢你,真的爱你!你告诉我,要怎么能让你也爱上我?!你怎么可以在我还不知道的时候让我喜欢上你,在我真正爱上你的时候又亲手让我杀了你?现在你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叫我怎么放手?!”
如意捧起了他脸,轻声说道:“我其实一直都爱着你,以师父爱着徒弟的方式,象姐姐爱着弟弟那样。”她又轻柔地抚摸着李同光的头发,“你是少年英才,又精通兵法谋略,怎么会穷途末路、一去不回?你只要带着大军,去北蛮人的铁蹄下救百姓于水火,立刻就会光芒万丈。不管是三大部还是百官们将士们,都会敬佩你、拥戴你,你也会摘掉身上的猜疑,成为他们心里永远的英雄,也成为我心中最爱的英雄。”
李同光眼中闪起了一点光芒:“真的?”
“当然,”如意温柔地凝视着他,微笑道,“我一手养大的鹫儿,怎么可能不是一个大英雄呢?别怕,以后谁敢对背叛你,谁敢你不敬,师父就去杀了他。你知道我的本事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李同光喃喃地接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如意点了点头:“没错!你好好地去做,我已经教了一个公主出来了,以后,我还想在史书上,再留个帝师的美名。”
李同光凝视她,良久,才绝望开口:“在你心里,我和宁远舟,到底谁更重要?”
如意没有回答。
李同光又问:“那我和杨盈呢,在你心里,我和她,哪个更好?”
如意叹了口气,轻轻吻上了他的额头:“当然是你。”
李同光突然紧紧地抱住了她,似要把她嵌进身体中一样,如意吃痛推他:“放开,我胸口有伤。”
李同光却沉默地越抱越紧,在如意无法呼吸之前,在她颈侧轻轻一击,如意就此晕倒。李同光将如意放倒在榻上,盖好被子,尔后走出洞房。
李同光望着空寂的宫殿,眼中的泪光一点点隐去,他叫道:“朱殷。我欲召羽林、殿前、飞骑三营禁军,及沙东部、沙中部各军尽快亲征,传王相、六部主官、沙东王及金明郡主,明日辰时御书房议政。”
却无人回答。
李同光:“听见了没有? ”
他不快转头,看见的却是宁远舟的脸,以及委顿在地上的朱殷。
李同光冷笑一声出手,两人相斗至园中。
李同光冷笑着还击:“诏狱的九层重牢也关不住你?早知道我就该断了你的琵琶骨。”
宁远舟也全力施为:“你还真没尝过六道堂的厉害,就算把我打落十八层地狱,我一样也能回来找你索命!”
李同光手中不停:“索命,你敢吗?你真怂,为了能有人打北蛮,连老头子都不敢动,连刚才冲进殿去阻止我都做不到!”
两人双拳相格,如公牛犄角,以静力对垒。
宁远舟的双拳一点点逼向李同光:“你错了!那不叫怂,而叫权衡大局,叫君子有所为、亦有所不为。刚才我不进殿,是因为我尊重如意的私隐,相信她自己就能处理好一切;而我饶过安帝和你,”宁远舟略带阴戾地紧紧锁住他的眸子,“也是因为有时候,不杀能比杀,挽救更多的生命。”
李同光一震,手中慢慢泄力。
宁远舟见状,也慢慢松手,两人在夜风中对峙,良久,宁远舟方开口:“一个少年要真正成为一个男人,就必需放弃一些东西;而一个男人要想成为王者,就更得知道,百姓的安康,更重过你的权柄。”
他放开了李同光,转身走进宫殿。李同光下意识要阻拦。
而这时,宫外的喧闹声响了起来,无数人在嚷着:“快来人啊!刺杀先帝的逆贼越狱了!”
士兵和侍卫们手执武器冲了进来。
而现此同时,宁远舟扶着如意走了出来。众士兵当即冲上,将他们团团围住。
李同光急喝:“住手!”
领头的沙东部将领显然是不是李同光以前的手下,愕然道:“为什么?!他们可是十恶不赦的凶手!摄政王,不,李同光,你想放他们走?你和他们是同伙?!你为什么穿着喜服?!”
早已爬起身的朱殷忙和几位亲信拔剑护住李同光,这时初月也带人赶到,对沙东部将领喝道:“大胆,竟敢对殿下无礼!”
沙东部将领一指宁远舟等人:“他串通逆贼谋害圣上,罪无可赦!”
眼见两派已呈对峙之势,如意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拔下凤钗,下意识地想要护住李同光,宁远舟也当即亮出匕首。
领头将领狞笑:“很好,图穷匕现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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