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一念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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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头发花白的大臣见状面露欣慰,感慨道:“圣上倒是棠棣情深。”

    旁边的大臣点了点头,“是啊,论起政务,比起先帝也好上许多。”便转向章崧,规劝道,“章相,事已至此,便看开些吧,反正圣上已对天盟誓过了,您以后,依然是一言九鼎。”

    章崧看着眼前的情景,冷哼了一声。

    幽暗的大殿内,丹阳王从英王手中接过高香,向着祖宗牌位敬香。

    “列祖列宗在上,杨氏十一代次子杨行健,今得百官推举……”香烟不断飘散在丹阳王的鼻端,说着说着,他突然觉出不对,眼前一花,身子不由晃了一晃。好不容易站稳之后,他疑惑地看了看手中的高香,脑后却突然重重挨了一记。

    丹阳王震惊地回过头去,便见英王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惊恐紧张地看着他。见他没倒,反而回过头来,英王手上不由颤抖起来,却还是坚决地朝着他又挥了一记。这一次,丹阳王终于颓然扑倒在地。

    英王打了个手势,侍立在两侧的内监立刻拉下机关,房梁上那块写着“国祚永长”的牌匾便冲着丹阳王直砸而下。

    丹阳王却还留有一线意识,听到风声袭来,拼进最后一丝力气,挪移身体避开了头部,那匾重重地砸落在他的背上。丹阳王身受重创,吐出一口鲜血,再次扑倒在地。

    英王见没砸中他的后脑,不由面露懊恼。然而适才牌匾落地的声音已然惊动了殿外朝臣,他听到脚步声,立刻做出受惊的模样跌坐在地上。

    朝臣们随即奔入,见丹阳王被牌匾砸落在地,口吐鲜血,都又惊又急。

    英王假做惊怕,指着牌匾结结巴巴地告知众人——丹阳王向列祖列宗敬香时,牌匾忽然砸落下来。

    立刻便有朝臣叹道:“这是凶兆!分明是列位先帝降下天遣,不愿让丹阳王即位啊!”

    丹阳王原本半昏未昏,此时终于眼前一黑,就此不省人事。

    众人将昏迷的丹阳王抬出宗庙,章崧慌忙迎上前来,问道:“太医令何在?!”

    太医迅速上前察看丹阳王的伤势,又给他诊脉,回禀道:“没伤到头颈,性命暂且无碍,但恐重击震荡肺腑,需要尽快寻一妥当之处诊查。”

    章崧道:“赶紧送回丹阳王府!”

    不料英王凄厉地喊道:“不行!如果不是皇嫂和孤赶到及时,早上你在二哥府前就想杀了他,刚才在朝会上,你还一直反对二哥继位!!孤不能把二哥交给你,送去孤的王府,孤要亲自照看二哥!”

    众臣一阵愕然,齐齐看着章崧。章崧自己也是一怔。

    丹阳王的亲信当即按剑上前:“章相,圣上生死未明,您恐有瓜田之嫌,还请回府候查。”

    章崧正要发怒,却见不少朝臣都用敌视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只能冷哼一声,避让开来。

    丹阳王很快便被抬上了马车,英王登车时,章崧远远望见他向着自己神秘一笑,心头不由巨震,一时间如有锋芒在背。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已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中。

    马车里,英王踢了踢丹阳王的脸:“皇兄,皇兄?”丹阳王早已昏迷,动也没动。英王恶毒地笑了起来,“你刚才在丹陛上听着山呼万岁的时候,可曾想过还有今日?”

    忽有人敲了两下车窗,英王开窗望去。便听侍卫道:“殿下,皇后在宫中提早发动了。”

    英王得意地一笑:“看来参汁起作用了啊……”淡淡地吩咐道,“把丹阳王遇险的事告诉她,说本王正心急如焚照顾皇兄,一时分不开身来,还请皇嫂务必珍摄。”

    夜色阴暗,群臣齐聚在皇后宫门外的宫道上,忧心忡忡地等待着。

    忽听人道:“英王殿下来了!”群臣都是一震,连忙迎上前去。

    便见英王一脸疲惫,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见众人一脸关切,英王便拱手道:“有劳各位在外守候,皇兄的状况总算稳住了,但人还没醒。”又问,“皇嫂如何了?”

    “四个时辰之前就已经进了产房,但到现在还没消息,御医说是难产。”便有人又急又恼地说道,“臣等想进去,但羽林军说奉了皇后懿旨,说什么也不让臣等进内宫。”

    英王看向拦在宫门之外的羽林军,道:“孤来!”

    便向着宫门走去,群臣纷纷跟随在他身后。来到宫门前,果然又被羽林军军官拦住。

    英王冷脸道:“放肆!皇嫂在宫内诞育,孤身为宗正令,自有监督坐镇之责!”见军官犹豫,又近前一步,逼问道,“怎么,难道大梧的江山不姓杨了吗?”

    军官犹豫片刻,终于示意手下让开。

    众臣顿时松了一口气。英王向他们拱手道:“诸位还请稍候,一有消息,孤马上就让内侍过来通传。”转头又质问军官,“你们怎么回事?还不赶紧给诸位大人安排些座椅水食?”

    羽林军急忙去安排。众臣这才得以坐下,不由欣慰之极,纷纷看着英王的背影赞叹不已。

    便有人感慨道:“还好有英王殿下坐镇大局。”松一口气的同时,却又不由忧虑起来,“只是从先帝到圣上到皇后,连续出事,我大梧这是中了北蛮人的诅咒么?”

    听到众臣的议论,英王志得意满地笑了,低声对先前阻拦群臣入殿的羽林军官说道:“做得不错,不愧是钱昭最信得过的手下。日后孤不会亏待你们的。”

    羽林军官面露喜色,向他抱了抱拳。

    皇后寝殿内灯火通明。透过重重低垂的纱帐,可望见萧妍在帐内痛苦生产的身影。

    稳婆焦急道:“娘娘,再努把力!”

    萧妍忽地惨叫起来,稳婆大惊失色:“不好,脚先出来了,是倒生!啊,娘娘血崩了!”

    英王来到院中,便看到产房外慌乱成一团。不时有宫女稳婆端着一盆盆的血水出来,人人都是一脸焦急神色。只萧妍的惨叫声渐渐变弱。

    英王问太医道:“如何了?”

    太医低声回道:“正如殿下所愿。”英王微微一笑。

    这时,殿内又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娘娘晕过去了!”

    宫女呼喊着:“娘娘醒醒!”

    英王放声喊道:“皇嫂,你一定要坚持住啊,臣弟就在外面,丹阳王兄已是不成了,大梧的江山,就看你了!”话虽如此,他却一边说,一边恶毒地微笑着。

    不久,裴女官抹着眼泪匆匆出来,面色哀恸地来到英王面前:“殿下,娘娘现下刚刚醒转,怕是回光返照,想请殿下入内,恐有遗旨吩咐。”

    英王适时地红了眼圈,叫一声:“皇嫂!”便踉跄着脚步,匆匆进了寝宫。

    入殿后便闻到浓重的血腥气。隔着一道屏风,可见凤榻的纱帐上犹然带着血迹,纱帐内隐约现出萧妍朦胧的身形。

    稳婆抱着一个婴儿啜泣着,见英王进来,低声道:“是个公主,可刚生下来就……”

    英王甚是悲恸道:“皇嫂!”

    纱帐内,萧妍喘着气,虚弱道:“哭什么,都是我的命不好。行衍,妍姐姐眼见快不行了,你过来,我有话想对你说。你们,都退下。”

    女官、稳婆听令躬身退了出去。英王略一犹豫,抓紧了袖中的匕首,向着羽林军官施了个眼色,走进了屏风之中。那军官一招手,两个羽林侍卫便随他一道,悄声无息地跟着英王进了屏风,站在了萧妍看不到的角落里。

    英王来到凤榻边,低声道:“妍姐姐。”

    萧妍隔着纱帐,却突然抓住了英王的手,厉声道:“临死之前,我突然想明白了些事情。丹阳王受伤、还有我的流产,是不是都是你干的?”

    英王一怔,掰开了萧妍的手,冷笑道:“皇嫂又何必明知故问?”

    “为什么?这些年,我们自问一直待你不薄!”

    英王冷笑道:“不薄?!可孤凭什么要感激你们的施舍!论出身,我也是皇后嫡出,论才干,我胜过两位皇兄十倍!可就因为我六岁那年一时好心,想救看龙舟落水的你,从此就落下了残疾,一辈子与皇位无缘!你明明欠我一条命,可为什么宁愿推举丹阳王这个庶子,也从来没有想到过我?!现在你们活该这样,报应,都是报应!”

    “难道,圣上的死,也是你的手笔?”

    英王甚是得意,“当然!呵呵,你想不到吧,孤早在杨盈出发的时候就开始布局了,是孤发现钱昭深恨大哥,是孤告诉他,孤想大义灭亲,绝不能让这个害大梧蒙羞的皇帝重回梧都!可惜后来钱昭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没让大哥死在合县,倒叫他多活了快一个月。不过,后来在援军里随便安排个人,把火药塞给不甘为俘的左贤王,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你这么做,对得起大梧,对得起天下的百姓吗?”

    英王咆哮着,“明明是大梧对不起我!我才不管那么多,我只想做皇帝!只要你们都死了,百官就只剩下拥立我一条路了。你没看见刚才他们对我,有多感恩戴德吗?呵呵,我装了这么多年的无能贤德亲王,没有人会怀疑这一切都是我干的!”

    “是吗?”此时,宁远舟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英王愕然地回头,便见屏风被一剑劈为两半,屏风后,宁远舟执剑而立,丹阳王扶着随从的手虚弱地站在他身侧,而他们的身后,是以章崧为首的一众难掩震惊的朝臣。

    英王立刻反应过来,拔出匕首便向纱帐中的萧妍刺去。他身后的侍卫也同时向着宁远舟攻去,宁远舟手中长剑残影一闪,不过须臾之间,便已将左、右、中三名侍卫悉数劈倒在地。

    英王的匕首已然刺向了萧妍的脖颈,但她隔着纱帐,只是轻轻一闪一拉,便避过了那锋利的匕首,反制住了英王。

    纱帐在英王的挣扎下被扯落,众人这才发现,原来刚才一直半躺着与英王交谈,散着头发、身着寝衣的女子,竟是如意!而真正的萧妍,正坐在如意的背后,抚着仍然隆起的肚子,冷冷地盯着英王。

    宁远舟看向身后众人:“英王的自白,诸位都听清了吗?”

    丹阳王气愤道:“朕自诩英明,没想到御座底下,竟然就盘着一条毒蛇!”

    英王急了,哀求道:“二哥,别杀我!我只时一时鬼迷心窍……”他说着便落下泪来,“我只是太想和你们一样,尝尝权势是什么滋味了!我才十七岁,我还没活够!”

    有大臣不忍,侧目低下了头。可就在这时,如意手一振,手中匕首滑过英王的喉咙,鲜血霎时喷涌而出。英王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如意无所谓地抛开匕首,淡漠地说道:“哎呀,不好意思,手滑了。知道你们梧国人向来啰嗦,说不定还想走什么宗正府大理寺慢慢审理。不如让我这个安国人来做个恶人吧。”言毕,便若无其事地走回宁远舟身边。

    大臣们都惊惧地向后退了退。

    此时英王终于挣扎着断了气。

    丹阳王不忍地侧过头,吩咐道:“记档,英王突发旧疾,暴亡于宫中……”

    “不,是英王谋逆,被本宫亲手所诛!”萧妍却打断了丹阳王。她在裴女官的扶持下走下床来,直视着丹阳王,说道,“他害了先帝,还差一点就害了本宫和孩子的性命,你想给他留最后一丝面子,本宫却要将他碎尸万段,方能一雪心头之恨!”她眼神坚决,逼得丹阳王侧过了头,不再说话。

    宁远舟道:“先帝去时,曾交臣一遗旨。”

    闻言,章崧的目光中顿时闪出一丝热切。

    宁远舟从怀中取出一卷丝绢,展开念道:“朕躬无德,有愧大梧。皇弟杨行健,英谟睿断,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唯愿上下齐心,戮力抗蛮,方不负朕托付天下之意。钦此。”

    他将丝绢交给章崧,身旁的大臣也伸过头来,看完后道:“是圣上亲笔,还有圣上私印和花押!”

    章崧的手颤抖了下,马上高高举起丝绢呈给丹阳王,“皇后娘娘慧眼如炽,悉知先帝深意,臣等恭奉先帝遗旨,誓死效忠新帝!圣上万岁万万岁!”

    众臣们纷纷跪下,萧妍扶着女官也要下跪,却被丹阳王一手扶住。只听诸臣齐声道:“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丹阳王立刻松了扶着萧妍的手,对众臣道:“平身。朕此番九死一生,便更知敬畏民意。朕当严守先帝遗旨,举全国之力,抗击北蛮。传旨,英王谋逆服诛,应废为庶人,革出宗室。其王府财货,尽数充为军费。”

    诸臣高喊道:“遵旨。”

    宁远舟又道:“大行皇帝梓宫由六道堂诸人护送,现下已至宿州。请陛下降旨,遣有司候迎。”

    新帝肃然道:“准奏,至于奉安之仪,全数托付于皇后,或也可请皇兄暂居殡宫。”说着便一顿,又道,“若朕到时也一去不返,两次葬仪并作一次,也能为大梧节省些军费。至于朕若有不测之后,皇位交与何人,也全由皇后一人决断。”

    萧妍神色复杂至极地看向新帝,群臣更是大惊。

    章崧道:“圣上不可作此不祥之语——”

    新帝阻止了他,继续说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出征之前交待清楚这些,才是朕的职责所在。此外,宁卿夫妇护送先帝遗旨在先,破除英王谋逆在后,于国有大功。着晋宁远舟为靖远侯,任如意为宁国夫人。”

    宁远舟和如意都有些意外,宁远舟却断然开口道:“谢主隆恩,但臣斗胆请圣上收回夫人册令。”他看向如意,目光温柔,“如意所为,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而不是附着在臣妻的身份之下。”

    萧妍闻言一震。

    如意点头道,“不错,我们日夜兼程赶来,并不是图什么封赏,只是想作为一个中原人,阻止一个阴谋,为我们共同的家乡,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而后她看向新帝,正色道:“陛下,六日前我们自归德城出发时,北蛮狼主已经立了自己的长子为新左贤王,令其收拢残部,继续攻打归德城。因沙西王战死,沙中部半路反叛,目前安国摄政王李同光手中兵力只有万余人,实在无力抵抗新左贤王的两万大军,目前只能退守裕州。安国百姓也因此死伤近万。是以——”说着,她跪了下来,“任如意想恳请圣上尽快发兵,援我大安于水火!”

    新帝上前扶起如意,“任卿放心,梧安前有兄弟之盟,后有联姻之谊。待国丧三日之后,朕当亲率大军,赴安抗蛮!”他看向萧妍,又看向章崧,“这期间,国之政事,皆托与皇后及章相。”

    这是不计前嫌,再将政务委托章崧之意!面对这极度的信任,章崧愕然之余,更深深叹服,随即抢先躬身示忠:“圣上亲往迎敌,功在两国,盼圣上除中原百姓之灾,免黎民涂炭之苦,臣等愿誓死追随!”

    众臣也齐声应道:“臣等愿誓死追随!”

    他们中自然有人也意识到了新帝一直仍然称萧妍为皇后的怪异,但国难当头、群情激昂之际,也并未有人去质疑这些许称呼的不当。

    夜渐渐深了,一行人从萧妍寝殿里出来,沿着游廊向宫外走去。群臣都已散去。就只剩刚继位的新帝、宁远舟和章崧缓缓走在最后。

    宁远舟向新帝行礼道:“臣脚程较快,自请先行出发,以便与合县诸将士早日会合。另外,臣还想多带些六道堂中之人一同协助。”

    新帝道:“准。章相,兵符。”

    章崧将兵符从袖中取出,新帝接过交给了宁远舟,“兵贵神速,有劳宁卿持此兵符,尽快调动合县驻军驰援安国。并请转告安国摄政王,朕半月之内,必率两万大军驰援。”

    宁远舟接过兵符,郑重道:“遵旨。”

    他与如意一道行礼离开。走到游廊尽头,一直跟在后面的章崧忽然唤道:“靖远侯,请留步。”

    如意会意,向宁远舟颔首后转身而去,留下章崧和宁远舟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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