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一念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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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道:“裕州必需得守住。因为从裕州到安都,全是一马平川。这里一旦丢了,安都就再也无险可守。所以裕州在,安国在,裕州亡,安国亡。”
“可是,现在北蛮人的兵力是我们的两倍多,我们能成功吗?”
“能,”如意轻柔地看着她,“知道我为什么能成为朱衣卫最强的刺客吗?因为我每次出手的时候,都是孤注一掷、不留退路。人在绝境,往往能比平常发挥出更多的潜力。”
杨盈凝眉沉思着,若有所悟。
如意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道:“打仗的事交给我们来操心,你看好城里就行。对了,和鹫儿相处得还好吗?要说实话。”
“挺好的,真正的相敬如宾的那种。”杨盈说着便笑了起来,“我和他刚完拜堂,他就出征了,话都没说上两句呢。但你别担心,只要这回来能活下,为了安梧两国的盟邦之约能够长久,我会和他好好相处的。”
如意放心了许多。
“只是我心底还是一直念着元禄。念着他要我以后执掌六道堂,他说我值得更大的天地的样子……”杨盈摸出了颈中的小锦囊,喃喃说道,“远舟哥哥刚才把元禄的堂徽给了我,我把它和他送给我的雷火弹放在一起。前几天看到饿鬼道的道主,我想起了他;今天看到他跟我提过的床弩,我又想起了他;以后,就算我头发白了,牙齿掉了,但看到孙子、孙女们吃的糖丸,我肯定还会想起他。”
火光中似乎浮现出了元禄的笑脸,栩栩如生。
如意轻声道:“我也会的。”
杨盈犹豫了一下,问道:“如意姐,几个月前我还为了郑青云死去活来。可现在我心里还是念着元禄,这样子是不是不太好?”
如意不以为然,“谁说的?只要问心无愧,女人这一辈子,不管是只爱一人,还是爱过很多人,都同样值得尊重。”
杨盈笑了起来:“那远舟哥哥就危险了。万一过几年,突然冒出来一个比他更好看,更贴心的男人怎么办?”
如意还未开口,杨盈的耳后就响起了阴阴的笑声。她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却见宁远舟正站她身后,挽着袖子,作势要来教训她:“敢说我坏话,以为你现在长大了,我就收拾不了你了是吧?”
杨盈惊笑着,忙拉了如意做挡箭牌,躲到她身后。宁远舟伸手一抓,却抓了个空,杨盈已银铃般笑着逃走了
宁远舟把如意拉到院中角落里,盯着她道:“不许移情别恋。”
如意抱了手臂,歪头笑看着他,“有人对自己没信心了?”
宁远舟苦着脸,抬手抚着肚子,“看在我们还没出生的孩子的份上。”
如意忍俊不禁,宁远舟却就势将她勾到了自己的怀中。
两人就这样亲密相拥着,宁远舟却道:“你问阿盈那么多事,其实还是因为担心李同光?”
如意叹了口气:“做帝王,与做少年将军,必然不同。“
宁远舟同意:“是啊,他再天纵英才,毕竟也刚二十出头,突然被架到摄政王的位置上,军政都要一把抓,这又是反叛又是外敌的,实在是难为他了。毕竟,做权臣和把整个国家的命运都担在肩头,完全是两回事啊。”
如意却坚决地,“但他必需要担得起,否则,就不配做我任辛的徒弟,大安的统帅。”
宁远舟迟疑了一下,终于低声问道:“如意,有一件事,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我和李同光,到底对你意味着什么?”
他从身后环抱着如意,温暖的呼吸吹拂在如意的发丝上。
如意沉默了许久方道:“你是我在人间的另一半,而他是鹫儿。”
宁远舟静了一静,方微微地笑了,“那我真幸运。”他接住雪花,“当年与任辛擦肩而过,红尘万里,却终能与任如意相逢。”
回廊的另一侧,于十三和初月并肩坐在行宫回廊的角落里,望见了宁远舟和如意相拥的身影。初月突然道:“于十三,我也冷。”她转头希冀地看向于十三。
于十三解下自己的披风,向她伸出手去。初月以为他要拥抱自己,轻轻闭上了眼睛,可于十三只是帮她披好了披风。睁开眼睛,难掩失望地看着他:“为什么到这会儿你都不肯抱抱我?天一亮,北蛮人就又要攻城了,万一我当场战死了怎么办?就抱我一会儿,对你说来,有那么难吗?”
于十三垂眸,专心地给她打着蝴蝶结,“别怕,你不会有事的。我会尽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力量去守住这座城,保证让你未来几十年,都活得开开心心,漂漂亮亮。”
初月抓住他的手,“你别说远了,就说我们!你明明喜欢我啊。这些天,你一直在我身边,陪我一起作战,安慰我鼓励我,你对我有什么心思,我都感觉得到的!”
于十三温柔道:“我早说过我是个浪子,我确实喜欢你,可我也喜欢美人儿,喜欢盈公主,喜欢这世上所有可亲可爱的姑娘。我这种人吧,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喝最烈的酒,交最好的朋友,杀最痛快的敌,看最美的姑娘。所以只适合漂泊和飞着,没法子定下来。”他指了指空中飘落的雪花,“看看这情势、这氛围,我这会儿要是抱了你,出于道义和责任,多半永远都没法子再放开了,你忍心看着我们以后半辈子渐渐变得相看两厌,变得彼此憎恶?”
初月含泪道,“可是明天我们或许都活不下去了啊,你还要飞到哪去?”
于十三替她抹去眼泪,“飞到最后一刻,飞到飞不动为止。”
他转身欲走,初月发狠,一把抱住了他,“我不许你走!我是沙西部的女王,我命令你,不许走!陪着我!”
于十三手指一搓,从指间变出一朵黄花出来,“看,雪花活了。”
初月一怔,下意识地放开他,接过了黄花。
“不管是女王,还是寻常人家的小娘子,都不要因为害怕,因为前路未知,就轻易托付自己。记住啦?” 他就要吻上初月的额头,却在最后一秒却顿住,用手指轻轻地勾了勾初月的鼻子,便转身毅然走向了风雪。初月拿着那朵黄花,瞬间泪水流了满面。
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天色渐渐亮起。于十三走到拐角处,在初月看不到的地方转头回望向她,见到她低头落泪的身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在通往裕州城的道路上,丹阳王正率领大军顶着风雪艰难前行。大军行进得缓慢,不时有兵士不慎滑倒。丹阳王催促道:“快点,再快点!朕已经飞鸽通知宁远舟,明天天黑之前必需到达裕州,他们快撑不住了!”
身旁的亲信冒着风雪大喊,“可是圣上,雪太大了,根本看不清前路,马也冻坏了!”丹阳王又气又急,却是无可奈何。
风雪狂卷,遮蔽了前路,望去只见白茫茫一片。
大雪纷飞之中,雪已停,地上有微微的积雪,北蛮人使用了带火的抛石机,一块块淋着油的巨石被抛到裕州城中,有的巨石砸塌了城墙,有的飞越城墙,砸到了城中百姓家中,房舍四燃,民众哭号奔走。杨盈带着众人救火。
一座座云梯被架到城墙边,安梧两国士兵拼命反击。
城头上,李同光与初月指挥作战。
如意、宁远舟、于十三、邓恢等六道堂众、朱衣卫众自城上跃下,融入北蛮军的战海中,各自奔向自己的刺杀目标,一时间,血雾四起。
一番拼杀后,众人撤向城内。城外北蛮人杀声震天,不时有抛石攻城车抛石入城。
他们再度推出了擂城车,撞击着城门。而城门内,安梧两国士兵们拼死用各种木架、人力抵住城门。
奔回裕州城的人各自检查着伤势。
宁远舟虚点着人数:“出去三十六个,回来的,不到一半。“
于十三费力地:“我左胳膊快不行了。”
邓恢躺在地上,不住喘气,指着小腹:“我这中了一箭。”
半身是血的如意咬牙起身,走到他身边,不由分说地撕开他的衣物,为他剜出箭头。
巨大擂门声传来,同样一脸尘血的李同光和初月走了过来——城防的弓箭,已然即将见底。
李同光却显得格外镇定:“势以至此,我想收拢剩余的兵力,冲出城去,跟他们作最后一战。能杀一个是一个,能杀三个,还赚一双。如何?”
所有的人都同声回应:“同意。”
宁远舟找出一个匣子打开,里面有几颗苹果大的物事:“这是刚才地狱道的兄弟们按元禄留下的方子赶出的雷火弹,大一些,但不是那么灵光,不能丢出去就炸,得明火才能引燃。但用来在城门外再炸一圈应该足够。”他从容一笑:“本来是想留在最后的时候才用的。”
李同光应道:“现在就是最后的时候!酒!”
李同光端起酒碗,受伤的诸人也强撑起身子接过。
李同光:“诸位,我李同光有幸和各位共来这世上走一遭,值了!”
说“值了”两字时,他看向的却是宁远舟。
接着,他一口喝干,摔了酒碗。
众人纷纷也喝尽碗中之酒,摔了酒碗。
众人强撑伤势,纷纷翻身上马,齐聚城门内。城门上,拖着半条残腿的丁辉指挥着兵士,高叫着“一、二、三”的口型,点燃大雷火弹的引信后,将其整齐掷下。
雷火弹炸开,攻城的北蛮人死伤遍地,不得不退出数百米。裕州城门被士兵们从内一点点推开。
初月紧握着手中的月盾和剑,难掩紧张。
于十三探身,把自己枪头的红缨解下,系在初月的马头上。
初月一怔,笑了起来。
并骑的两匹马上,如意与宁远舟两手相握,宁远舟温柔地笑着,替如意抹去脸上的血迹。
这难得的温馨在裕州城门洞开的那一刹那烟消云散,李同光率众人驰马冲杀了出去。
安梧联军与北蛮人血战,一时血肉横飞。李同光的白马银枪一点点被鲜血染红。
邓恢砍伤好几个北蛮军官,眼见前面不远便是北蛮新左贤王,他仗剑驰马正冲了过去,却被北蛮士兵用长枪刺伤马脚,和着马一起倒下。邓恢半身被压在马下,仍然挥动手中之剑,刺伤好几个北蛮人。但终于有一北蛮人挥刀扎向他的胸膛。
邓恢浑身一震,看向飘着雪花天空的脸,渐渐浮现出一个久违的笑脸。
雪仍未停。
大战仍在继续,于十三潜近受伤的北蛮军官,干净利落地砍倒对方,抢了马,转身突破其他北蛮军的围攻,向着城门奔去。
不远处,独战的初月已然没了马匹,险被奔驰而来的北蛮骑兵用长枪刺倒。险要关头,突然被人及时凌空拉开。
她惊魂未定,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马背上,而面前正是于十三。于十三纵马疾驰着,“抓紧了!”初月一只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不断挥剑刺倒围上来的敌军。
于十三一手纵缰,一手挥剑。两人默契配合艰难突围。雪花纷飞,飘落在两人肩头发上。忽有一瞬间,初月只觉得四周的厮杀声都安静了。她伸手接住一朵雪花,唤道:“于十三!”
于十三以为她出了事,急忙回头,“怎么了?!”却听初月说道——
“我们现在这样,算不算也共过白头了?”
于十三一怔,随后笑了起来。
“算。”他说道。
初月也笑了,可就在这时,不知道从何处凌空飞来一只火蒺藜,北蛮军官用挥动狼牙棒格挡,火蒺藜掉头直冲着两人的方向飞去,在空中炸裂开来。
巨响声起,于十三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初月面前。气浪过后,方圆数丈的人都被掀翻在地,初月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半晌才爬了起来。烟尘糊住了她的眼睛,她焦急地喊道:“于十三,十三!”
于十三扶住了她,“我在这儿!”
初月的眼睛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人影,她既惊喜又害怕,“我看不见了!”
于十三安慰道:“不要紧,只是火蒺藜里的石灰,别揉,回城去,用清油洗干净就好!”
初月紧张万分:“我要是瞎了怎么办?”
于十三笑了,“不要紧,那样你就只能记得住我最风流潇洒的样子了。”
若是初月能看清,便应该发现于他原本英俊脸上早已满是血痕,眼睛处更是一片血肉模糊。可现下的初月只觉他语气轻松,便全然放心下来。
此时北蛮人正要突破壕沟的安梧联军防守,抬着擂木向城壕沟后约数十丈的城门再次发起进攻。
城门突然开了一条缝,杨盈、腿残的丁辉着一群老幼妇孺冲出了来,他们有的手里拿着菜刀,有的拿着削尖的木棍,大喊着:“跟北蛮人拼了!”
冲在前头的,正是那个献刀给李同光的老者。
宁远舟与如意此时各自都身负重伤,仍在拼杀,听到城门的呐喊声,两人同时回望,又惊又急:“不可以!快回去!”
然而距离遥远,杨盈等人根本听不见。
于十三却听到了宁远舟的声音,当即大声叫道:“老宁!”
如意与宁远舟回身看到于十三与初月,但北蛮人的飞箭却如大雨一般将四人阻隔。
宁远舟大声叫道:“你们别动,我们想办法过来!“
可远处,冲出城门的父老乡亲已然有不少倒在北蛮人的刀下,杨盈虽有武器,但也险象环生。
宁远舟果断地对如意道:“他们这样冲出来就是送死!我去救十三,你带初月回去,把阿盈他们轰进城里。城门还能拖上几个时辰,哪怕躲在井里也好,只要再熬一天,就能等来援军!”
如意一震,定定看向宁远舟。
宁远舟:“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任左使,这一回,也请相信一回宁堂主。”
如意的泪水涌了出来,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宁远舟。突然,她扑了上去,在风烟中狠狠地吻了一口宁远舟,随即厉声道:“我挡箭,你抢马,走!”
两人同时飞出,一人舞动剑花,一人从北蛮人处抢来马匹,历经艰辛,才终于来到了于十三和初月身边。
于十三眼不能视物,却听风辨物道地笑道:“美人儿,老宁,你们可来了!”
他用力将初月扶上马背:“赶紧跟美人儿回城去吧。”
初月睁不开眼睛,急了,“你呢,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
于十三轻松地笑着,“我还得陪着老宁呢!放心,我一会儿就回来!”
如意突然上前一步,紧紧地拥住了于十三,于十三一愕,随即笑了,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
如意:“回来,就补给你!”
言毕,她翻身上马,再深深地凝视了宁远舟一眼,便一掌击向马臀,那马吃痛,奋蹄向城门方向飞奔。
宁远舟一拍于十三的肩膀:“当着我的面就敢撬墙角,别以为我没听清。”
于十三笑得灿烂:“嘘,不能让初月听见。”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帮我看看,应该还没毁多少吧?”
宁远舟替那张已经布满伤痕却依旧英俊的脸抹去血污:“我看看,好好的,一点也没伤。”
于十三配合地长松一口气:“那就好!”
宁远舟从腰后摸出一小袋酒递到他手中:“不后悔我当初用漂亮公主的名头骗过你来送命?”
于十三仰头喝干,哈哈大笑:“痛快!我于十三,生来就是要喝最烈的酒,看最美的姑娘,交最好的朋友,杀最痛快的敌!后悔个鬼!!”
他拥抱了一下宁远舟:“先走一步!”
他解下了发间那根长长的发带,系在了自己的眼上,一脚踢起脚下的长枪,带着恣意豪爽的笑容,大喊一声,在铺落满地的大雪中向北蛮阵中冲去。
此时的如意和初月已然将杨盈等人“赶”回城门,关门的那刹那,如意禁不住回头,只看见于十三飘逸的身影没入战尘与雪花中,她的泪水终于滚滚而下。
初月的视力尚未恢复,但如意的哽咽让她陡然间明白了什么,立刻回首痛呼:“于十三!”
但她只能够看见一个模糊而飘逸的白色背影,湮没在铺满残阳的大雪中。
随即,城门关闭,将她带入无尽的黑暗。
宁远舟侧对着于十三消失的方向,他不敢看自己的兄弟,却依然能冷静地藏在一处攻城车的残骸后观察着北蛮人。终于,他发现了远处王旗下的北蛮狼主。
宁远舟果断跃起,踹飞一马上的北蛮军官,抢过他手中之枪,向北蛮狼主杀去。
浴血的如意狂奔上城墙。她看到宁远舟如轻舟破海,在北蛮军中杀出一条血路。也看到宁远舟虽在离北蛮狼主十余丈时马失前蹄,但仍然如灵猿般跃起,依次踩上数名北蛮兵肩头,杀到了北蛮狼主附近。
北蛮狼主大惊,迅速策马后退,宁远舟正欲再杀向他,一眼却扫到了一北蛮军官正挥刀砍向自己身边的安国士兵——那士兵分明还是个少年,脸上有着与元禄一般相似的稚气。
来不及多想,宁远舟向狼主掷出手中之剑的同时,飞身扑向那安国士兵。安国士兵被扑歪了身子,险险躲过那一刀。宁远舟身在空中,后门大开,却被一北蛮军官用狼牙棒击中后心。
宁远舟被巨力震得飞出。飞行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剑只刺入了北蛮狼主的右肩。他叹息回头,又仿佛看到了城墙上如意泪眼婆娑的脸。
宁远舟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替如意抚去泪珠,但身子已砰然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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